艺文丨西方风景都在画什么?以十七、十八世纪为例(下)
NO.401
March
26.03.2022
昨天谈到了十八世纪西洋艺术中「风景」概念的广泛运用,上至精良油画、下至复制画册;远到周游列国、近到自家田地。来到十九世纪,则不得不先谈到工业化的进程,它对景观的冲击以及欧洲艺术家的响应方式。
首先,国内常以「工业革命」(Industrial Revolution)称呼十八世纪末始于英国一连串机械取代人力的革新。并以苏格兰发明家瓦特(J. Watt)应用蒸汽机的1776年,称为工业革命年。事实上,近二十年来,欧美学界已少用「工业革命」一词,更常用的是「工业化」一词(Industrialization:前缀大写专指十八至十九世纪;前缀小写则泛指一般工业化历程)。因为工业化一词更能凸显一段进程,包容更多社会经济面向,而非专指技术的突破。此外,「工业革命」一词的铸成,部分也因为上个世纪学者将之与法国大革命、美国独立等相提并论,欲营造十八世纪下半叶为破旧立新之时代的结果。
既然「工业化」一词较贴切,那么究竟有什么被工业化了呢?以下这七件事,都依序加入了工业化的进程:1.技术2.生产方式3.工厂规模4.劳动人力5.聚落形态6.城乡发展7.生活方式。而且其中,除了第一项技术以外,其余皆或多或少反映于当时风景艺术创作中。
菲利普·詹姆斯·德·劳瑟博格
《夜晚的煤溪峡谷》
1801年,帆布油画
68cmx107cm
就生产方式看来,来自欧陆的画家菲利普·詹姆斯·德·劳瑟博格(Philip James de Loutherbourg),将英格兰中部位于「黑乡」(the Black Country)核心的「煤溪峡谷」(Coalbrookdale)的一座炼铁工厂,给予戏剧化的描绘:黑夜里,熊熊火光显得格外醒目,而此时小工厂正奋力地工作着,体现新的生产模式和科技世界里那未知、令人惊奇的部分。
这种激情和恐惧,正符合十九世纪初浪漫主义的情调。可惜这只是工业一开始得到的关注,日子久了,「High Art」(高级艺术)圈子的艺术家,似乎不再搭理这样的地景。例如英国的康斯太勃尔(John Constable)和德国的卡斯帕·弗里德里希 (Caspar David Friedrich)。前者专注绿草如茵的家乡,用丰厚的笔触展现不带工业色彩的风土人情;后者则继续浪漫主义情怀、赋予山林神圣的特质,企图使风景艺术由充满在地感的「地标大集合」,成为普世而神秘的灵感。
卡斯帕·弗里德里希
(Caspar David Friedrich)
《山中的十字架》)
1807年,帆布油画
115cmx110.5cm
既然生产方式变得机械化,工厂规模也跟着变大。根据许多当时的地图所记录,确实有许多工厂开始兴建或扩建。虽然这个发展影响各地的风景甚巨,但当时似乎只有地图绘制者和地志纪录者,才会关心这件事。一个例外是透纳(J. M. W. Turner),这份匠心独具,似乎也可解释他中年后的成功。
事情是这样的,透纳不到二十岁时,便替英格兰的地理杂志画风景插图,数年来共累积超过一百本素描本和百幅以上的完稿,如《利兹》。利兹城(Leeds)位在英国北部,主要经济活动为羊毛纺织,并销往海外殖民地致富。
乍看之下,这张作品是远眺城市风景,但利兹是十九世纪全英国成长最快速的前五名城市,透纳并不只是想呈现与世无争的小城风光:画面中景处,即利兹城的边陲地带,皆有绵延的烟囱、工厂和仓储类建筑,伴随零星工寮或住宅,呼应着前景里劳动者的去处。这些对当时的风景画来说都是新的、甚至有点丑的对象,透纳如实的描绘下来,代表他注意到工厂的增长、劳力的涌入和都市边陲的扩张。而这些对工业化的关注,也回馈到画家自己身上。众所周知,他后来赢得名声的,是用氤氲朦胧的色调和笔触所描绘的空气、光线和水气。而实际上这些气氛所烘托的主角,则是汽船、火车头等等不折不扣的工业符号。
透纳《利兹》
1816年,水彩画
29.2cm×43.2cm
当工业化的脚步来到了都市边陲,营造出新的聚落型态,作为城市景观的延续,同时也刺激着紧邻城市的乡村地带的开发。而此时城市与乡间各自的风景又是如何呢?若以法国为例,十九世纪中期,知名的巴比松画派,便是舍弃工业和城市景观,聚集在枫丹白露森林,专注于歌咏田园、大自然的美好。其中成员如柯罗(C. Corot),一生以风景画为职志,作品展现无比的诗意和恬静;或是米勒(J. Millet),在其《拾穗者》和《晚钟》问世前,也是长年着墨田园风光。
古斯塔夫·卡耶博特
《欧洲桥》
1876年,帆布油画
125cmx181cm
而巴黎市区则是忙碌异常,一方面展开豪斯曼男爵(G. Haussman)擘划的全新市容,将羊肠小巷开膛剖腹,成为笔直的大街和全新的商家。崭新的市区有着熙来攘往的人群,一如毕沙罗(Camille Pissarro)和莫奈(Claude Monet)所绘的著名街景,或是建筑师出身的古斯塔夫·卡耶博特(GustaveCaillebotte)笔下利落且突显建筑物的画法。
在这样现代化的场景里,人们也过着现代化的生活:使用路灯、电报、火车,穿着尚称体面,固定时间上下班,赚的钱可以养活家人,却无法致富,每周日上午上教堂、下午休闲娱乐——但都不是昂贵的消遣,常是游河戏水。
正如学者克拉克(T. J. Clark)所言,1860年代起,以马奈(Edouard Manet)为首的艺术家,除了展现前卫的创作理念外(屏弃学院传统、使用室外光线),他们再现的主角和活动空间,明白地指向了小资产阶级的兴起,和他们的新兴都会生活;而这些,也宣告人类社会随着工业发展,走向了史无前例的现代生活。
莫奈《蛙塘》
1869年,帆布油画
74.6cm×99.7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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