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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溪江大概是中国最具有乌托邦气质的地方了。

这片秀丽的山水曾吸引了中国历史上最具理想主义精神的一些诗人，他们如闲云野鹤般落脚于此，感受自然，歌颂自然，并最终形成了中国山水诗的文学流派。

如今，一些潮流艺术家又不约而同地来到楠溪江畔，在乡野生活中反思现代文明，在自然山水间唤醒奇思妙想。今天与我一同走进这个梦幻乌托邦吧！

-村子美术馆-

灯光装置作品“醉卧”位于芙蓉村中央的芙蓉池边，这里也是村里人平日聚会闲聊的地方，现代艺术与乡村生活就这样奇妙地融在一起，竟也没有什么违和感。

我万万没想到，在芙蓉古村村口迎接我到来的，竟然是“咪咪”和“嘎嘎”，这是潮流艺术家彭磊创作出来的经典卡通形象。因为“乐队的夏天”，“新裤子乐队”和主唱彭磊广为人知，而实际上彭磊也非常热衷于卡通艺术，“咪咪”和“嘎嘎”就是他画布上和动画片中的主人公。

再往村里走，我又看到了一个“醉卧”于水塘边的谐趣人形，还有日本插画家 Jun Oson 笔下的怪趣人形。这些卡通形象都是用霓虹灯管制作而成的，为沉入夜幕中的古村增添了几许新奇的色彩。

为潮流艺术和千年古村“说媒拉纤”的，是“情绪美术馆”的创始人牛文怡。和被他引入古村的那些卡通形象一样，牛文怡也显得有几分怪趣。他一方面热衷于潮流艺术，尤其对一些基于现代科技的新式创作媒介感兴趣 ；但同时又醉心于中国传统艺术，可以一连数小时地沉湎于古建筑中而不愿离去。

日本插画家 Jun Oson 笔下的怪趣人形。

他亦古亦今地“艺术癖”最终在温州永嘉县的芙蓉古村找到了完美的交汇点，他在村中心的芙蓉池边为自己的“情绪美术馆”开设了分馆，我所见到的那些卡通灯光装置作品，就是美术馆的预热展。他还为美术馆做了一块两层楼高的巨大看板，上书“楠溪江没有美术馆，村子就是美术馆”。我第一眼看到这块看板时禁不住拍手称快，这分明就是一个别有心思的艺术装置作品嘛。

其实牛文怡是真心将永嘉一带的古村落当成了最好的美术馆，一有空闲他就会去转村子，看建筑、看木雕、看壁画，也看山看水。在楠溪江陆陆续续住了一年多，他依然觉得这座“村子美术馆”太过博大精深，总也看不完，总也看不够。

-公厕咖啡馆-

汇聚山水灵气的芙蓉村。

“余粮”酒吧俨然就是芙蓉村的会客厅，所有初来乍到的访客都会先来这里“报到”。这里其实还是“COART 麋鹿星球”在楠溪江的据点。熟悉丽江和大理的文艺中青年们一定不会对“麋鹿星球”感到陌生，他们创办的“COART 艺术现场”曾是丽江最具水准的文艺盛会，同样由他们创办的“四季街市”至今仍是大理最重要的文艺据点。如今“麋鹿星球”来到了浙南，着手在楠溪江畔拓展自己的文艺版图。

“余粮”酒吧的设计师钟艺闲来无事时总喜欢待在吧台后面泡茶，给自己喝，也给客人喝，于是很多人都误以为他是酒保。一来二去，我很快就与这位“设计师酒保”混熟了。

我问他酒吧为何叫“余粮”，他的回答充满哲理：对于自古崇尚耕读文化的永嘉人来说，“余粮”是一种理想的生活状态，家有余粮才会拿去酿酒，人有余粮才会关心艺术。这哪里是在解读店名，分明是在解读人生。

和大部分城里长大的孩子一样，钟艺曾经很不喜欢农村，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农村的厕所太脏。时至今日，厕所依然是中国农村的一个痛点，而钟艺的想法就是将痛点变成舒适点。

设计师钟艺在他改造的老屋当中，头顶上的纸扎鱼灯是楠溪江一带很经典的民间手工艺品。

他将芙蓉村里的公厕改造成了和城市中一样的全封闭结构，又将蹲坑换成了具备冲洗功能的马桶，还在厕所中安装了淋浴器，让所有村民都可以亲身体验到一座公厕有可能具备的干净与舒适。他甚至还打算在公厕的二楼开一间“厕所咖啡馆”，彻底改变人们对于厕所的认知。虽然这个想法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实现，但我依然期待着下次造访芙蓉村时，可以在公厕二楼喝一杯“厕所拿铁”。

-潮流花月夜-

黄玉龙和当地木雕艺人合作的“孩子王”，如今它被安置在了情绪美术馆的楼顶。

和我一起来到芙蓉村的还有潮流艺术家黄玉龙，他是受“情绪美术馆”和“麋鹿星球”之邀，来“艺术驻村”的。我曾在成都的“太古里”见过黄玉龙的作品，印象十分深刻。那是一个巨大的人形雕塑，一袭街头嘻哈装束，但在套头帽衫的里面却空无一物。这个被黄玉龙称为“孩子王”的奇异形象高高地坐在楼顶，以空洞的表情注视着大慈寺。

这一次，黄玉龙打算在芙蓉村中也安放一个“孩子王”，但与以往用陶瓷或金属制作的雕塑不同，这次他相中了木雕。木雕是永嘉一带代表性的传统手艺，尤以无刀痕、不打磨、不上漆的“清刀”技法著称，如今流通于日本的很多木雕佛像都出自永嘉艺人之手。当然，传承技法并不意味着因循守旧，出生于木雕世家的叶小鹏便是一个勇于创新的新派手艺人，他与时俱进地将电脑雕刻机甚至 3D 打印机都引入了自己的作坊里，与黄玉龙合作自然也是一拍即合。根据黄玉龙的图纸，叶小鹏决定用自己的雕刻机制作一个具有永嘉木雕特色的“孩子王”。

芙蓉村中保存有很多国宝级古建筑。

半月之后，一个浑身散发着木漆味儿的“孩子王”坐在了芙蓉池边，它以标志性的空洞表情注视着一池碧水，注视着数十尾正在水中撒欢的红鲤。

当又一个安静的夜晚降临古村时，黄玉龙喊我去楠溪江边赏月。我抬眼看了一眼夜空，一轮弯月刚刚从树冠后面露出头，这月亮有啥可赏的？可到了楠溪江边我才知道，要赏的并不是头顶上的月亮，而是黄玉龙的另一件作品——月球灯。

大若岩脚下的古村落。

为了应和芙蓉村纸扎灯笼的传统，黄玉龙特地从北京的工作室快递来了他的“高科技灯笼”，这件绘有月球地貌的圆形灯光装置作品可以充气、可以充电、可以随时随地地发光发亮。在北京，他曾经用汽车载着这个巨大的月球灯招摇过市，而此时此地，他则将月球灯安装在了楠溪江传统的蚱蜢舟上，于暮色四合的山水间缓缓飘荡，恍若一轮明月从天上坠入了人间。我在想，面对这位潮流艺术家的致敬，这片古老的山水是否会欣然接受呢？

-乡野造梦屋-

乔小刀制作的怪屋子。

我在“余粮”酒吧第一眼见到乔小刀时，还以为村中来了个黑人游客。拜丽江充沛的阳光所赐，乔小刀的面庞黑得发亮，而他的笑容也总如阳光般灿烂。

10 多年前，我在北京一家名为“微薄之盐”的酒

吧里第一次见到乔小刀，那时候他还是“歌手乔小刀”，虽然身形瘦小，却用电吉他在舞台上制造出强大的声浪。其实那时候他还有另一个身份——设计师乔小刀，他承揽了当时很多乐队的唱片、海报及周边产品的设计。后来他离开北京，去了丽江，变身为“木匠乔小刀”，据说技艺了得，在木工爱好者的圈子里被封为大神级的人物。利用自己无师自通的木工技艺，乔小刀在丽江的郊野中建造了一座“荒野之国”，这个“国度”中满是奇形怪状的房子，而乔小刀一家人就幸福地生活在这梦幻般的“国度”中。

10 多年来，我似乎已经习惯了乔小刀的“神奇变身术”，然而当我今天再次遇到他时，仍禁不住吃了一惊，因为坐在我面前的已经是“园林师乔小刀”了。事实上，由他设计修建的“野鸽公园”已经开门迎客了。而当我正准备和他聊聊园林设计的话题时，他却饶有兴趣地说起了针灸和中医，并声称“在建造完 200 个怪屋子之后，我或许就去当中医了”。看来我的思路是永远也赶不上乔小刀的“变身速度”了，或许下次再见到他时，站在我面前的就是“中医乔小刀”了。

离开楠溪江之前，我专程去了一趟乔小刀设计的“野鸽公园”。

车刚停下来，我就看见树丛后面冒出一座怪异的“城堡”，那是“野鸽公园”标志性的建筑，也是乔小刀脑洞大开的装置艺术作品。他将城堡设计成了一只巨型四足怪兽，参观者可以从楼梯爬入“怪兽”的肚腹，再顺着滑梯滑出来。在这座“怪兽城堡”的周围，散布着乔小刀建造的各种怪屋子，有的像飞碟，有的像甲虫，有的仿佛和树长在了一起。

“野鸽公园”中的怪物城堡。

因为有 30 元的门票“拦路”，整个下午我没见到一个游客。我兀自穿行于既真实又魔幻的公园当中，耳边只有野鸽子的咕咕声和不徐不急的风声，感觉自己就像是正在漫游奇境的少年。每推开一座怪屋的门，都仿佛在打开一段梦境，有的屋中长满了白色的树木，有的充满了诡异的玩具，有时会见到红色大鱼自屋顶降下，有的屋中则摆放着只有在达利画作中才能见到的超现实家具。

当我探访完所有的怪屋子时已是黄昏，一直咕咕喧闹的鸽群不知去向，大概是回窝了，只留下一片静谧的乡野。1600 年前，永嘉的这片山水令放浪不羁的谢灵运心有所感，留下不少隽永的诗句，并最终开创了中国山水诗的先河。时光荏苒，江山不老，1600 年后的今天，同一片山水成了潮流艺术灵感的乌托邦。

在楠溪江滩地音乐公园举办的露营聚会，艺术家用数千只传统灯笼在草坪上拼出了一幅巨大的地画，若是从空中俯瞰，会非常壮观。

文|陆毅

图|沈卫新、钟艺、麋鹿星球、情绪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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