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昌专栏｜刘越：八珍与八瑰——时隔二十四载的拍卖传奇

四月，拍场市场的焦点从纽约移至香港，媒体纷纷报道将在香港苏富比举办世界著名收藏家香港富豪刘銮雄先生的专场拍卖会。

其中某媒体的标题点击量最高——“八件瓷器，苏富比为他办了个亿级专场”，读者纷纷赞叹：“才八件瓷器就值得在苏富比办专场，真了不起，件件都是奇珍啊！”

殊不知，对象我这样的老拍卖人来说，对“八”这个数字早就在意料之中，看到只会心一笑，因为我还清晰地记得，早在两个生肖轮回——也就是二十四年之前，刘銮雄就办过同样的事情，拿出八件瓷器珍宝，在香港苏富比办了一个专场，那就是令老一辈收藏家们都记忆犹新的1998年“珍世八瑰”专场。

同样的套路，同样的轰动效应，只是隔得太久，世界已变了模样，活跃在拍卖会上的主力，不知不觉已经换了一代人，所以很多年轻人已经不知道这样的“陈年旧事”了，但我相信，今天讲出来，依然会有一些年轻的读者，愿意去了解这段往事。

据媒体报道生于1951年的刘銮雄，在1998年时应为47岁，恰是一个商场上的男人风华正茂的岁月，其时他的事业犹在巅峰，感情生活也多姿多彩，曾经和多位港星美女传出绯闻。

拍卖场上自然也是大进大出，普通藏家视若拱璧一生难寻或是不舍得卖出的珍宝，在他眼中也许根本算不了什么，只要是金钱可以得到的东西，恰逢其时便可以卖掉，98年的“珍世八瑰”专场阵容，如果拿来和今年的“皇苑八珍”相比较，“八瑰”的重要程度恐怕绝对不在今年“八珍”之下。

青花如意垂肩折枝花果纹梅瓶

成交价：1亿6,866万港元

首先两个专场各有一件永乐青花至宝，今年是青花夔龙纹罐，而98年则是一件曾创造明代青花瓷拍卖纪录的天价青花大梅瓶。

青花瓷到明代开始，其烧造形式由元代设浮梁瓷局监督烧制转变为由官府直接开办窑厂烧制，质量继续提升，永乐与宣德时期的青花瓷是明代青花的鼎盛时期，也是当今拍卖市场明代青花价值的代表。

刘銮雄旧藏的这件明永乐“青花如意垂肩折枝花果纹梅瓶”，尺寸硕大，高度达到36.5厘米，被认为是苏富比在近三四十年里推出的最好的梅瓶之一，1986年的时候，这只梅瓶在香港拍卖，拍出770万港币，在八十年代，这是一笔非常大的价钱了。

遗憾的是，“大刘”似乎对这件稀世珍宝并非特别留恋，数年后的1998年，这件梅瓶就在“珍世八瑰”专场中露面了，以1102万港币的价格被玫茵堂——由瑞士收藏家斯蒂芬·裕利和吉尔伯特·裕利创立的家族收藏接手。若将两个成交价格加以比较，以12年的涨幅来看，这个拍卖价格似乎并不十分理想。

而玫茵堂的出货时机就要幸运的多，因为之后的十年，赶上了中国大陆经济飞速发展，大陆藏家纷纷涌现，热情万丈地将中国艺术品的价格不断推高，一浪又一浪，又13年以后，这只梅瓶第三次在香港上拍，就在2011年10月5日，香港蘇富比举行的“玫茵堂珍藏── 重要中国御瓷选萃之二”拍卖，这只明永乐青花如意垂肩折枝花果纹梅瓶再次亮相。

当时我也在现场，犹记得现场人山人海，竞投气氛炽热，这只梅瓶经过总共29口叫价，期间由7,500万开始中国艺术部国际主管仇国仕代替买家，透过电话加入竞投，而同时驻北京的专家亦受委托，透过电话加入竞投;双方争持不下，展开电话竞投争夺战，过程激烈紧凑，持续约10分钟。

直至叫价达1亿5,000万港元，由中国艺术部国际主管仇国仕代表的买家胜出，成功投得此珍品，加上买家佣金后，最后成交价为1亿6,866万港元，在当时创造了明代青花瓷器的世界纪录。

明永乐青花夔龙纹罐

高 24.4 公分，宽 29.8 公分

估价：45,000,000－65,000,000 港币

而今年“八珍”专场，刘氏所藏的这件明永乐青花夔龙纹罐，也是一件不亚于大梅瓶的绝世妙品。永乐御窑产瓷画风精妙，笔触灵动，饶富想像。

此罐纹饰博纳御窑作坊之工艺精华，二龙绕器一周，首尾互逐；口牙广开，利爪前展，尽显龙姿劲健，须发扬逸，长尾蜿蜒，更添快悦神采，跃然生动。其画工笔触灵动，青花钴蓝浓艳，当属明初臻绝之作，他例无寻，或为孤品。罐上所饰夔龙与藏传佛教图案吻合，推测应曾供皇家寺院内，甚或是京师佛教要地。

此罐在香港的第一次露面，要比大梅瓶晚上三年，于1989年在苏富比上拍，当时的成交价格高达1210万港币，比大梅瓶还高，如今这次亮相，估价为4500万到6500万港币，如果和1989年的货币购买力相比，可说是非常便宜了，你认为它应该达到什么样的价格高度呢？

明宣德青花松竹梅“岁寒三友”图高足碗

98年的“珍世八瑰”中还有一件明早期瓷器让我难忘，那是一只明宣德青花松竹梅“岁寒三友”图高足碗，当年拍出了750万港币的高价。

宣德青花瓷造型秀美，其中青花高足碗尤为华贵。高足碗这个名称来源自宋·周羽翀的《三楚新录》：“荆南尚使瓷器，皆高其足，而公私竞置用之，谓之高足碗。”元朝时期，高足碗的器型基本成熟。蒙古族被称为马背上的民族，酒是游牧民族必不可少的饮品。

到了明代，官窑瓷器中的高足碗数量有所减少，近代以来，这类高足碗在收藏市场上更是极其稀缺，并且一旦出现就是重磅拍品，比如一件明宣德青花藏文“永平安”颂高足碗，2009年4月8日于香港苏富比上拍，当时就以2306万港币的高价成交，而2012年4月香港佳士得拍卖了一件明宣德青花暗花海水游龙图高足杯，是件质量极高的瓷器珍品，当时我也在现场，那件以112,660,000 港币成交，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直到现在它依然是市场上拍卖过的最贵的高足碗。

明宣德 青花番莲纹小盘

直径15.3 公分

估价：1,500,000 - 2,000,000 港币

相比之下，今年刘氏“八珍”专场推出的这件明宣德青花番莲纹小盘，“大明宣德年制”款，估价：1,500,000－2,000,000 港币，虽然小巧之余，雅致悦目，也是一件明早期精品官窑，但就稀缺性和重要性而言，比起24年前“八瑰”专场的那只高足碗就要相差不少了。

幸好这次还有另一件明代重要御瓷——明成化青花双龙赶珠纹盘，“大明成化年制”款，估价：20,000,000－30,000,000 港币，算是补足了明代官窑的份量。我们知道成化御瓷量少质精，存世至今者，仅寥寥百例，几近全数皆典藏于博物馆中，私人珍蓄之成化御瓷，大概只有几十件，此盘即为其一，描绘双龙赶珠纹之焰珠，巧妙绘成桃形，寄意帝王高寿无疆，异于类例，匠心独具。相似藏品，现知另仅四例存世，全属博物馆藏。

明成化 青花双龙赶珠纹盘

直径16.3 公分

估价：20,000,000 - 30,000,000 港币

综上所述，“珍世八瑰”与“皇苑八珍”这两个专场相比较，虽然时隔二十四年之久，但在明代瓷器的份量上，似乎基本打了一个平手。

清康熙珐琅彩胭脂红地牡丹纹碗

而在清代瓷器方面，98年的“珍世八瑰”专场相比就要强大很多了，主要因为专场中有两件清代珐琅彩作品，珐琅彩被誉为清代御窑瓷器品种之冠，对收藏家来说更是“皇冠上的明珠”，专场中有一件珐琅彩瓷器足以成为整场的亮点，何况两件？这两件分别是清康熙珐琅彩胭脂红地牡丹纹碗，当年成交价格为717万港币，以及清雍正珐琅彩胭脂红地梅花图小杯一对，当年成交价格为486万港币，要知道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当时的藏家们最青睐明代官窑瓷器，而对清代珐琅彩瓷器的重视程度不能与今天相比，这两件瓷器的成交价格，在今天看起来是相当便宜了。

清雍正珐琅彩胭脂红地梅花图小杯一对

“大刘”为什么能在艺术品收藏上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如果仅从专业角度来看，他未必具备足够的专业知识，也不可能有学习钻研鉴定藏品真伪的兴趣和时间，从他不同时代多次抛售重要艺术品来看，他似乎也没有建立成体系收藏的雄心或流传家族后辈的野望，在我看来，他的成功主要离不开三点：那就是个人机遇、出色的选择判断力以及时代给予他的红利。

根据媒体的报道，28岁时已积累了大量财富的刘銮雄，一个偶然的机会在发型师推荐下开始玩收藏，据刘銮雄讲：“有一个星期，当我买了5辆法拉利之后，我的发型师对我说：‘刘先生，你买车还要买保险，还要折旧、维修，不断地要贴钱，我教你买样东西，不但好看还可以保值升值。’”由此，刘銮雄开始买入中国瓷器，随后买中国画，再后来大笔投资西洋画。这就是机遇了，为什么有些富商走上了艺术品收藏的道路，而有些人一辈子与之无缘，机遇可以说对人一生的影响甚大。

有了机遇，眼光和判断力也很重要，过去二十年，我也碰到过不少富人进入收藏领域，但总有些人喜欢贪小便宜，老是想着从一些弯弯绕绕的旁门左道“捡漏”获利，从而买了不少普品和赝品，而“大刘”一开始就懂得信任专业人士，与信誉良好的大拍卖公司打交道，听从他们的建议从公开拍卖会上收集精品，而且对精品有敏锐的直觉和判断力，从收藏中收获了兴趣的刘銮雄所涉及的收藏范围非常广，瓷器、名画、名酒，家具、雕塑、珠宝……对于他来说“只要市场有流出来够好、够靓的作品，我都要，所以我买得多，收得杂，是全世界能买几亿美元画的收藏家中口味最杂的一个。“

他能够从收藏艺术品中获利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赶上了时代的红利，中国艺术品市场是在90年代中期逐渐发展起来，从2003年开始快速发展，到2011年成为全球最大的艺术品市场，在不到10年的时间里完成了从年拍卖额几十亿元到上千亿元规模的跨越，由此造就了较高的投资收益率。2021年，中国更是以375.06亿元的艺术市场成交额首次超越美国，成为全球第一， 而这个时间，正是“大刘“不断在拍卖市场中获利的时代，巨大的收益也培养了他不断收藏的兴趣，最终形成重量级收藏。

对于收藏品，刘銮雄有自己的感悟，据说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认为“中国瓷器升值潜力最高，中国画其次，西洋画最低，其价值随着投资年限长短而递减。”但是我觉得，这段话可能只适合他自己，因为每个人进入收藏的时间点不一样，所面对的复杂形势不同，没有一个规律可以通用于一个时代，更不必说是跨时代的收藏了。

“大刘”的传奇收藏固然值得羡慕，但大家看看就好，因为你几乎无法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