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章·有件事忘了跟你说|立身在柔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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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做派
韩羽先生是大画家,大画家的标志是作品 “大”,不是架子大。我曾有一篇文章写他《天上一个,地上一个》,天上一个说画画的他,地上一个说生活中的他。
那年夏天,他到报社去找我,下著肥腿短裤,上著无领短衫,看门人以为老农上访。到得楼上,穿过一个一个的格子间,进得我屋,编辑们见了同于没见。跟我说完话,我送他,再穿过一个一个的格子间,向着楼梯走去。谁都知道韩羽,谁都没想到这就是韩羽。待知道了这即是韩羽,韩羽先生已经下楼去了。
墨竹
历朝历代,画竹子的很多,但画得好的不多。为什么画得好的不多?因为难画。为什么难画?因为简单。
简单是宇宙建构的法则。宇宙建构的法则是什么呢?就是一点不少,却也一点不多。少一点不是宇宙,多一点也不是。因此中国画的笔墨,其实已经不仅是笔墨,而是在透露宇宙中间所涵盖的秘密。所以在好的画家那里,有“不画而画,画而不画”的说法。这“不画而画”,是用简,外在看是一笔,其实却是千万笔。这画而不画,是用繁,画了好多笔,但千笔万笔却是一笔,稠密中见简约,简约恰在稠密中。这不画而画,等于八大山人;这画而不画,等于黄宾虹。
简单不好画,但又必须画得简单。只画得简单也不行,这简单里头还得透出不简单。换句话说即是:真正的简单恰是不简单,真正的不简单又恰是简单。
突然想到一则禅门公案,里头说到竹子。
多福是一位禅师,僧问多福:“如何是多福一丛竹?”
多福曰:“一茎两茎斜。”
僧曰:“不会。”
多福曰:“三茎四茎曲。”
多福是最懂竹子的。
艺术与垃圾
王旭是个年轻画家,画工笔。他是真下功夫,竟然把手画伤了,伤到拿不住笔。
那年读他的画,为他写过一篇文章。有几句我以为说得好,是这样说的:
“我这样相信,在人世与天堂之间,定然隔着艺术;在人世与地狱之间,定然隔着垃圾。向上还是向下,本不是问题,但现在却已经是问题。天堂在哪里是必须该知道的,不然找不到;地狱在哪里不用知道,一放逸一堕落就进去了。”
虽然说得好,却与王旭无关,因为王旭知道天堂在哪里。
靠他来完成我
近来翻检书箧,发现当年我准备写贾又福先生传记时,想到的几句话,现在看来,仍觉得好:
“天机是一个,但又是每人一个。好比河里有月,你向东走,带有一轮,我向西走,亦带走一轮。你的月你是你的,我的月是我的,但同时这两轮月又是一个,而不是两个。
以此来看,若写贾又福,应是这样,我是既写他,又不写他。这不写他,恰正是为了写他。我写他,其实是在写我,以我心写他心,关键是必须写到真心处。我不完成他,我完成我,真的完成了我,亦即完成了他。这也好比他画太行,他画的是太行,更是自己,他画好了自己,也便画好了太行。他是借太行来完成他,我是靠他来完成我。”
与其说是写他的事,更不如说是写他的心,与其说是写他的心,更不如说是写我的心。我不懂画,但懂人、懂心。懂人懂心,何愁不懂画?”
立身在柔处
黄绮诞辰百年时,潘海波办了一个纪念会。在会上,突然有拿话筒的记者采访我,躲不开,得说。黄绮先生我见过,还为他写过短稿,但无深交,只知道他的字好,是铁戟磨沙体,硬硬的,有雄霸之气。但我一开口却说柔:黄绮先生的英雄气哪里来?柔里来。
真的英雄其实都是柔的,没有一个不是。柔到极处,才有真的英勇。你看鞭子,柔不柔?柔,却硬。
你看珍珠,是不是也生在柔处?
你看水,柔不柔?正是它能排山倒海。
黄绮先生的铁戟磨砂书法,硬不硬?却是来自三寸柔毫。
你看佛陀,无缘大慈,同体大悲,柔不柔?却正是他能够战胜百万魔军,成为大雄。
老子正是秉承一个柔字,才得大道,由是得用天下,无为无不为。
黄绮的柔在哪里?晚年的时候,我见他,总是仪态谦谦,语气低婉,不像那个舞铁戟写大字的。是只年老了才这样么?也不是。读过潘学聪《云养青山》的读者知道,年轻时候的黄绮,也是柔肠百转。他教学生们的方法,是循循善诱,用的是柔,于是有春风化雨的效果。
人心本柔,人心本净。正是这柔和净才能转化为无坚不摧之力,正是这柔和净才能抵达无往不胜之境。柔才能韧,柔才能和,柔才能化,韧了,和了,化了,必然是大我之态。大我之态,全然是我,哪里有敌寇?所以英雄必然立在此处。
文章摘自闻章先生著《有件事忘了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