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快资讯丨当傅山斟满晋酒,会与谁碰杯?
▲傅山集字“醉乡深处”
▲傅山画像
傅山好酒。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上自王府宗支、地方官吏,
下至市井百姓、乡野村夫,
不论三教九流,
不择琼楼茅舍,
只要情志相投,
兴之所至,
皆可举杯欢饮。
在山西太原,
傅山自然常以本地最负盛名
且最受欢迎的“晋酒”为杯中物。
与傅山推杯换盏的“酒友”可谓数不胜数,
其中有一位虽然名不见经传,
却频繁出现于《霜红龛集》的人物不能忽略,
此君名讳黄玉。
▲阳曲高等小学堂刊印的《霜红龛全集》
傅山与黄玉
康熙二十一年(1682)《阳曲县志》卷之二“方产”中有记:“李方蓁曰,按:王元美曰:‘太原酒出太原府阳曲县,颇清醇而不酽,难醉易醒。余尝取其初熟者,以汾州手羔剂半尝之,写水晶杯,不复辨色,清美为天下冠。一时诸公啧啧,轰余至醉。’又宋雨公曰:‘徐文长集中酒三品,曰桑落、襄陵、羊羔,价并不远,每瓮可十,小盏须银二钱有奇。今晋酒名价浑不异,而宗藩东玉家尤胜。依韵成咏:寒暑无琼味,雪中独酒香。妻孥羞醖酿,童仆戒携将。价出王孙重,人迷客子乡。同官皆不富,薄醉是谁当。’窃思酒能乱德,二公何至津津乐道,不置‘禹恶旨酒’,孔子‘惟酒无量,不及乱’。阳曲土产不载,盖不欲以酒名传天下也!思深哉!”[(清·康熙)戴梦熊 修 李方蓁 李方芃 纂.阳曲县志·卷之二方产.p5.]
卷之四“商税”中又记载,“酒税,在城并外镇共糟坊二十七座,旧无税。康熙十九年暂加,每座征银十两。”[(清·康熙)戴梦熊 修 李方蓁 李方芃 纂.阳曲县志·卷之四商税.p1.]
县志言之凿凿,太原酒出阳曲县,27座糟坊中,晋酒名价浑不异,而宗藩东玉家尤胜。此宗藩东玉,正是傅山好友黄玉。
依据现有资料还原历史,黄玉并不姓黄,或说为明宗藩,或说姓宗名璜,黄玉乃其字号别称。其家庭殷实,居晋府东小东门,有李氏园书房,坐拥府城最为有名的酒糟坊,与晋府有着特殊的关系,所以连重修沟通方山府九间桥这样重要的事项,都“九传而为今宗玉,葺而新之”。
傅山与黄玉交往可谓深矣,反映在存世诗文信札中的高频次出现,例如:五言律诗《壬午六月十五日至十九日即事成吟二十一首》《黄玉柳供茶》《夏五过黄玉,黄玉之师贾生思卧,黄玉具枕簟楼外,请贾小憩。予戏之曰谓“晒尸”,以尸师同声。贾性忌不吉语,遂起不卧。吾便便言据之,有诗遣愤》《中秋夜黄玉邀集其妇翁村斋拟早寻道者》,记、疏引《重修九间桥记》《老僧衣社疏》,书札《寄洪宇》,杂文《贾淑谊论》《因人私记》(王本),以及《致魏一鳌十八札》[尹协理 主编.傅山全书·卷二十九(第二册).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6年4月第1版.p208-215.](即《丹崖墨翰》)与《赠魏一鳌行草书十二条屏》等等。
▲傅山(1607-1684)致魏一鳌书札十八通
水墨纸本 手卷
梳理分析傅山上述文字,见之于记载的傅山与黄玉交往似在崇祯十五年(1642)八月间。
崇祯十五年(1642)壬午为乡试之年,时在八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举行,晋省诸生多在此前早早集聚于太原备考。六月十五是日,黄玉邀傅山、居实、起八、公则等众人往其家中小集,却被晋府长史范某获知,并托黄玉师贾汉臣前往相约,拟拜访傅山,饮酒作诗。无奈之下,傅山等人只有逃去一著,逃至城东北隅李氏园黄玉书房,众人戏称“今日之集,可谓杀角。”最终,众人达成次日前往水云沟茶庵拜谒老僧共识。
之后的日子里,众诸生前往城北享堂村吉祥寺,在享堂村村左水云沟茶庵数次拜谒供养137岁老僧。
傅山因此作《老僧衣社疏》,并于后记中详述期间事宜,作五言律诗《壬午六月十五日至十九日即事成吟二十一首》抒发情怀,也引发了傅山“我酒狂”“我能饮”的众多议论。从此次小集的记述中也可以看出,傅山与黄玉的交往应在此前。
从傅山五言律诗《黄玉柳供茶》《夏五过黄玉》《中秋夜黄玉邀集其妇翁村斋拟早寻道者》与五古《石河村与郝子旧甫》中,可见傅山与黄玉过往从密。
明崇祯十七年(1644)三四月间,傅山避乱于寿阳,仍念念不忘黄玉,“少年多才用,子真黄玉偶。忆从黄玉案,见子七襄手。”[刘贯文 张海瀛 尹协理 主编.傅山全书·卷五.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12月第1版.p84.]
五六月间,局势已经更加复杂,傅山冒险潜回太原,五过黄玉小东门家宅,所为何事不得而知,但在五过黄玉家宅时相遇贾淑谊,并记之于诗中。
而《黄玉柳供茶》《中秋夜黄玉邀集其妇翁村斋拟早寻道者》所记述的,显然是明季的生活,尽管难以断定年份,但一为早春品茗,一为中秋赏月。二诗均应早于“杀角”之集。《重修九间桥记》则纯为黄玉记事,所记为九传黄玉重修九间桥事,当然时在明季。
“九间桥,传云古城壕也。桥北小梵,云为方山王府家佛堂,梵北即方山府,说其近之。住雌僧,亦当为其出入王家便耶?九传而为今宗玉,葺而新之,凡补山门殿廊十八间,像设有殊,惜不于桥加一栏。为言之,玉曰:‘我不愁跌死醉汉也。’盖日携酒喧顐桥上,实繁有人,玉厌之也。此邦尼院凡五六所,独此颇不闻秽声。吾又问徒有几人,玉曰:‘三两个,跛底,瞎底。’呜呼!犍矣。自云是工,其纺绩之功为多。”[刘贯文 张海瀛 尹协理 主编.傅山全书·卷二十四.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12月第1版.p440.]
改朝换代后,明遗民的傅山与黄玉的交往更加紧密,《致魏一鳌十八札》之二、四、五、七、十七、十八札,《赠魏一鳌行草书十二条屏》《寄洪宇》等文字中均有体现。就连操办傅眉婚姻这样的大事,都有黄玉参与。尽管在后来傅山定居松庄后的文字中再未见到有关黄玉的记述,但可以推断的是,若黄玉在世,二人的交往断不会无故终止。
▲《丹崖墨翰》第十七札
傅山、黄玉与贾淑谊
贾淑谊为明诸生,即贾汉臣,曾为黄玉师,“以‘壁经’名阳邑之膠,即寝食千丈鹁鸽之堂。亦帀四旬余,而博一豆腐汤乡举不能。”[刘贯文 张海瀛 尹协理 主编.傅山全书·卷三十一.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12月第1版.p547.]
傅山与贾淑谊的交往可以追溯到崇祯九年(1636),乃至更早。袁继咸惨遭诬陷,傅山等众诸生酝酿进京“伏阙讼冤”,贾淑谊曾列其中,而且诸生集聚府院前,皆先集中于贾淑谊府院街家宅。但就在进京诉冤前的关键时刻,贾淑谊不仅打了退堂鼓,而且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倡言“吴公又有疏云,袁山晚节不终,自认前荐疏罪矣。”闭门再不纳诸生。由此,贾淑谊遭诸生责怪、唾骂,但傅山也只是一笑了之,直言“此等事原不期与此辈人共,何足骂也!”此事傅山记之于《因人私记》中(王本)[刘贯文 张海瀛 尹协理 主编.傅山全书·卷三十三.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12月第1版.p592.]。
▲傅山《赠魏一鳌行草书十二条屏》
或许与此事相关,也才有了壬午傅山与诸生的“杀角”之集,《夏五过黄玉》的调侃之作。顺治十四年(1657)丁酉八月,贾淑谊述闱事、文满志。傅山曾言之:“若中,吾作文贺若。”汉臣回应:“可”,且“文须以‘老没廉耻’四字为主,而极力形容之”。结果贾淑谊乡试名落孙山,被施舍一岁贡后,尽遭贡人士鄙视。傅山与贾淑谊有约在先,于顺治十五年(1658)正月作《贾淑谊论》[刘贯文 张海瀛 尹协理 主编.傅山全书·卷三十一.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12月第1版.p547-549.]。
但尽管如此,也不能认为傅山与贾淑谊交恶,早在崇祯十三年(1640)庚辰,傅山三立书院同学挚友洪洞郭新(字九子)亡故于武安,傅山闻讯作《郭九子哀辞》,但“未尝示人,以中多碍人语。唯写贻露盘一章,且嘱令存之笥中,无令析城同人见也,盖析城有贵公子与九子称莫逆者。乱后,此稿失矣。顷过七松公式,汉臣来,顾云有此稿,遂取而得之。”[刘贯文 张海瀛 尹协理 主编.傅山全书·卷二十三.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12月第1版.p432.]
由此可见,尽管贾淑谊在“伏阙诉冤”间打了退堂鼓,攀附晋府长史权贵,入清参与乡试,授岁贡十余年后出仕沁源教谕,而遭三立书院同学嘲讽、调侃,但仍与傅山乃至其三立书院同学,如晋露盘等保持着正常交往。
在《老僧衣社疏》后记[刘贯文 张海瀛 尹协理 主编.傅山全书·卷二十六.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12月第1版.p454-455.]中,傅山有这样一段诗酒之论:
至六月十五日,贾汉臣来云:“晋长史范极慕兄,令弟致意。看兄在,即来拜兄,且要兄饮酒作诗,弟专先范公来。”呜呼!是何言哉!此时而不以古仁人友弟之事,如谢宏微、何點真笃天性见语,乃欲令弟不服衰绖,见长史饮酒作诗,如快乐人行事。是汉臣以长史爱我则可,谓以我爱我则不可。然离此变而不能不饮酒者,嵇康、阮籍可也。盖嵇、阮性本能饮,而天性笃厚,其饮皆哭也。非嵇、阮而平日之饮,非豪也。是几升酒之数厄,适为秽肠所尽。若值此惨而其饮,正非哭也,乃自乐耳,盖乐其兄弟之死也矣。然嵇、阮实不曾有此事,想当然耳。
夫酒尚无论饮之佳否,但是有肚有肠子人,酒无足、翼,不能飞去,设为所得,任其饕餮,而窃高阳之名,欺人曰:“我酒狂。”若令伯伦家荷锸见之,必以锸乱拍其头矣。若夫诗是何事,诗人是何如人,何谈之容易也,何欲执而见之容易也。我知嵇、阮性情而不能饮,然不敢曰“我能饮”也。况此时可以不须强饮也。诗则性情之音。平日有诗,此时亦有诗,我亦不敢曰“此时无诗情”也,盖我以其诗代嵇、阮之酒者也。要之,非此中人不与言。无论此时不与言,即平时亦不与言。而汉臣欲吾见范之意实殷,似谓范顾饶足荣遇我者。我不敢当,直有逃去一著。
该段文字形成于崇祯十五年(1642)八月,看似借贾淑谊代晋府长史范某相约诗酒之会而发泄不快,其实文中内涵早已超出了《老僧衣社疏》本身。
▲傅山《赠魏一鳌行草书十二条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