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纽约的声音——克莱格·泰勒写在《纽约人》前面-环球新动态
多么奇异而美妙的城市……这里有些特别的东西,你在地球上其他地方体验不到。某种你会疯狂爱上的东西。它是什么?穿过街道,和人群站在街角,是什么引发了神经特殊的感受……一种特殊的亲密感和友善的态度,知道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所有这些人都在陪着你……他们用温柔触碰你的心房,你真切感觉到自己是一趟航班、一次颠簸的一分子——搜寻着他们的脸,猜测着他们的劫数与命运。
(相关资料图)
——伊莎贝拉·博尔顿,《睡梦还是清醒》
《纽约人》序(节选)
克莱格·泰勒
2014年1月我搬来纽约,开始为《纽约人》做采访时,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很新鲜。在那之前的十年间,我不断调查、采访,为其他地方写了两本书。这两本书都是我在大规模采访别人的 经历基础上写成的,在此期间,我感受到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工作、他们所创造的这些地方。为了第一本书《回到艾肯菲尔德》,我在英国一个村庄待了几个月,与猎人、农夫、苹果采摘工、神父、老师、小店店主、通勤者、退休人士和一位老态龙钟的碎布地毯制作工待在一起,我付出这么多努力,就是想捕捉到,在罗纳德·布莱斯1969年的经典之作《艾肯菲尔德》问世三十多年后,那里的乡村生活是什么样的。为了该书的续作,我花了五年时间在伦敦的街头广场上走动,采访伦敦人。这本书最后成了《伦敦人》,展现出一幅当代伦敦画像。
浦睿文化《伦敦人》,2019
这两本书所讲述的地方,我在成长过程中都不了解;我从加拿大西部一个靠海的小村庄搬到了伦敦。但对一个地方所知有限,不曾在这个地方生活过,也就给了人解释的空间。我想精心准备一本书,讲述21世纪的纽约,书中要充满纽约人的声音、纽约不同地区的声响,要能展现城市当下的生活。这本书要能捕捉到谈话的丰富性,捕捉到一座瞬息万变的城市的不满和沉默的供词;要能把一座高度多元化城市的声音整合起来:这些声音来自不同行政区的人,富人和穷人,年轻人和老人,移民和当地人,受到城市鼓舞的人和那些感受到城市锋刃的人。
每个月、每周、每天、每隔几分钟都有关于纽约的精妙写作诞生,在卖剩的本地报纸和杂志堆里,在《纽约时报》的地铁专栏上,在网上和收音机里,社交媒体推送着观察敏锐的纽约人所写的公开时评,绝妙报道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将我包围。这些作品都至关重要,令人望而生畏,大多数是有意思的,但我想找某种更直白的东西,通过与纽约人的攀谈,创造出一幅纽约的口头画像。
我模仿了那些走遍大街小巷、做遍跑腿工作的作家。从里斯在《另一半人怎样生活》里对肮脏潦倒的廉租房街区的报道,到E.B. 怀特半个世纪后的《这就是纽约》。
怀特在书中写道:“外地人从某个地方搬走,来到这座城市,寻找避难所、满足感,以及或大或小的圣杯。”
1948年的酷夏,怀特写下这些话时,探寻者挤满了纽约的大街小巷:如今他们依旧挤满人行道。似乎是人行道在推进对话。我喜欢几乎能让你看见纽约风味的谈话从人行道上升起的书。我开始在这座城市里漫步,然后和其他人一起漫步,去感受纽约人行道的魔力。
《怪女人与城市》是我的写作指南之一,作者薇薇安·戈尼克不断和母亲漫步于纽约街头,因为步行才是参观城市最好的方法。“步行能激发出我们最好的一面。”
还有来自约瑟夫·米歇尔的经验之谈,在他卓越的作品中,米歇尔用那种宁静、执着的声音说道:走到城市之中,去聆听吧。
我走进让人联想到盖·泰勒斯或莎莉法·罗德兹—皮特斯的纽约,为自己没有早点到来而沮丧,随后为自己再也无法体验到相同的城市而哀号。这种感觉太强烈了,甚至令人气馁,但随后我说,去他的——就连伟人也没有见识过这样的纽约。在布朗斯维尔或本森赫斯特的这个午后、这一个人、他生命里的这个时刻、这种激情、这种典型的悲痛、这些话语,我把捕捉到纽约这一特定时刻视作自己的任务。
多么奇特而美妙的时刻!我刚到来时,纽约几十年来的图腾(时代广场、出租车、“禁止鸣笛”的标识)正在经历改造,纽约市基础设施的外观发生了历史性的变化——高线公园、世贸中心遗址、布鲁克林市区新建的地区和新开发的设施、东区地铁,全城开始复苏的码头。人种上的变化则更微妙,没有那么迅猛,随着士绅化进程加速,这座城市的人种构成发生了改变。在我搬来纽约前的不久,纽约刚变成一座以非白人为主的城市。
我希望创作出一本书,能反映出这些外观上和人种上的变化。但我也好奇纽约深处的灵魂发生了什么改变。我尤其好奇纽约如何被近代历史中的灾祸影响:2001年的恐怖袭击,2003年的大停电,2012年的飓风“桑迪,2014年埃里克·加纳被警方杀害案 ……然后是疫情、隔离,“黑命贵”运动在2020年袭来……
这六年时间里,我与超过180位纽约人进行了谈话。有些人只和我简单说了两句;其他人则让谈话维持了数年。我最后写满了71本笔记本,收集了近400小时的录音。我在地铁上度过了不知多少时日,在迟到、满头大汗、不知所措的时候恳求搭顺风车或碰巧遇到一辆出租车。我努力寻找皇后区街道命名的逻辑。我为自己低估了到洛克威所需的时间而深表歉意。大多数时间里,我只是走啊,走啊,走啊。
我被各种各样的谈话所吸引。除了建设城市的人,还有谁更适合揭秘这座城市纠结的过去、丰富的当下以及未知的未来呢?我转向现场解说员、专家、公众人物、公职人员、公关人士、市政厅代表。
每个人都想向我证明他们认识多少人,他们结识过多少人,谁愿意和我聊,他们会说“你知道谁愿意和你聊这些吗?”,然后把另一个名字推给我。他们想向我展示他们的纽约多么丰富,他们想展示自己城市的广大富饶,展示不同人群多么容易产生交集,展示他们可以多深入自己的社会阶层。“我就是在想,”其中一位女士说,沉浸在幻想中,“我认识这么多美好的人,在他们身上花点时间也不赖。”
我曾跟踪过各种线索,和陌生人交谈,四处闲逛,漫步穿过不同行政区,和住在镜头拍不到的纽约的人进行过无数次会面。我会走进时代广场的M&M巧克力豆商店、华尔街附近的星期五餐厅、任意地方的星巴克,加入一场谈话。这个不为人知的纽约似乎总是在想办法和我见面。
很多时候,我们见面的地点越无聊,见面的人和他们讲的故事就越有意思。我会在连锁咖啡店讲几句客套话开场,很快他们就会向我透露更多关于自己和这座城市的东西。我们会在阿斯托利亚的伊莱亚斯角餐厅展开更深入的对话,或者让他们在长岛市的曼度伽迪餐厅那浓郁的意大利面酱中侃侃而谈。哪怕在最无趣的地方,惊喜的话也会从某人嘴里飞出。有时候背景音能让人注意力更集中,回忆更生动。一位纽约前出租车司机告诉我,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质地。我不断回忆起这句话,并学会相信它。
我对和我谈话的纽约人说:说你想说的东西,我想要的是你对这座城市的看法。在派对上,一位女士问我:“那么,你是想找大人物吗?”她旁边的一个人说:“不,他是在找加一点斜体的名字。”这个需求每天都在变得更加真切。我爱听别人解释他们工作的内容——这座城市如何通过加一点斜体的方式日日运作更新。
和我谈话的纽约人忙着自我神化。他们审视自己的生活,寻找生活中的联系,确保自己的生活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精彩的故事。在纽约,听别人讲话更像是感受声音从耳边呼啸而过。你抓住听到的内容,把它们圈起来。我见识到了沉默寡言的反面:言之凿凿、自信满满、超大音量。
我会放下一台小型罗兰牌收音机,然后任其发挥,有时候持续几个小时。谈话被录下来,记录下来,音频被转成文字。这些文字稿包含了采访内容,但和在伦敦的时候不一样,还有很多插话被麦克风忠实记录了下来。
从一开始,我就在想什么人能被叫作纽约人。我觉得这个决定应该留给受采访者,而不是我。
《纽约人》里出现了差不多75个纽约人。我很惊讶有那么多人告诉我他们可以教我点什么。有些时候,他们提供的课程很实际:怎么回收易拉罐,怎么偷车,怎么走在拥挤的人行道上不撞到任何人。但大多数时候是更深层次的东西:怎么才能有同理心,怎么在生活中投机取巧,怎么在生活中不做妥协。这些建议可能是针对这座城市提出的,但在纽约,过好自己的日子已经是一项无可比拟的成就了。
很多人告诉我,我错过了真正的纽约——可能晚了几年,可能晚了十年,可能晚了几十年。“以前的纽约更好”,他们会说,“你真应该看看 C 大道……时候的样子”(他摇摇手),或者“你真应该看看杰克逊高地……时候的样子”(他会竖起大拇指)。
和我谈话的纽约人觉得他们的城市在流逝。流逝就发生在他们这一代人之中。他们见证了商店倒闭,多元物种被消灭。其中一位提到了“空气人”,也就是你走在曼哈顿街上经常能看到,并会忍不住想“他们靠什么生存,空气吗”的那种人。
有些人需要从自己的私人名单上移除已经消失的事物,把它们摆出来,感谢它们,出于尊重和崇敬说出它们的名字。整个过程带有教育意义,也和地位有关。你永远没有办法像我那样了解这座城市,也没有办法像我那样爱这座城市,你从来没有见过那些地方,也没有在那里生活过,就像使人目眩的鲜花,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变化会伤人。变化会重塑事物。变化会将人们推到更远的地方去。后来又有人告诉我,变化是唯一不变的特质。“别听他们的。爱纽约的表现之一就是为它大呼小叫地哀悼。哀悼就是爱。”
如此一来,人们和古老的正宗纽约人特质产生了交集。这种特质是真心的哀悼和爱慕的结合体。如科尔森·怀特海德所写:“不管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你第一次说出‘这里以前是芒西杂志 社’或者‘这里以前是滴答餐吧’的时候,你就是纽约人了。在网络咖啡屋进驻以前,这里曾经是一家家庭经营的小店,你可以来这里换鞋底。如果对你来说,一个地方曾经的模样比现在的模样更加真实可信,那你就是纽约人了。”
这座城市永远有更多的东西可提供,住在里面的人总是渴求更多也就不奇怪了。
纽约似乎对自己的居民很残忍。纽约塑造了他们的身体、决定和职业生涯。我从这种力量留下的印记中见识到它的强大。这种力量以无情的拜金态度重击一部分人,把他们改造成盛气凌人的人物。这种心态本来不应该存在于美国。有些人感到一座更古老城市的“鬼魂”压在他们身上。我见过那些想和这些“鬼魂”见面的人,见过讨好这些“鬼魂”的人,也见过那些喜欢这座不只属于自己、继承了过去并和过去一起跳动的城市的人。
我不断遇见这样一种人,他们非常清楚自己在维持城市运作中的地位,为只有靠垄断和财富才有出路的现实添砖加瓦,留下自己的痕迹。
你和你在纽约所拥有的东西打交道,你和你现有的材料打交道,然后你离开这里,也可能去世,也可能搬去佛罗里达,也可能签证到期。你和电力系统、下水道、百老汇或纽约的狗狗群体打交道,你也可能负责确保电梯顺利运行,在法庭工作,或是为城里的老人家开门搬行李。你用力按下去,留下自己的印记。到最后,尽管我觉得自己只是采访一下别人,获得对当下纽约的大致印象就已足够,但实际操作起来更加复杂。关闭录音机简单,关闭与人的联系却没那么简单。停止关心并不容易,而且不像伦敦,这里的人不会很快放手。
“你也是纽约的一部分。”有一次艾利略特·卡特对我说,“你现在也是纽约的一部分了。”
“微不足道的部分罢了。”我说。
他冲我摆摆手。
“你现在也在纽约了。你也是纽约的声音。”
继《伦敦人》出版后,作家克莱格·泰勒移居到纽约,历时六年,走遍纽约的大街小巷,对各色人物进行了数百次访谈。这些人包括医生、心理咨询师、警察、保姆、服刑人员、小偷、房地产中介……他们有人是与新冠搏斗的幸存者,有人经历了“9·11”事件,却永远无法摆脱它的影响;有人深爱着这座城市,有人抱怨它的混乱和不平等。
富人和穷人,年轻人和老人,移民和当地人,城市边缘人……所有普通人的声音汇集出这座瞬息万变的城市当下最丰富的细节。
浦睿文化2023新书《纽约人:我们时代的城市与人》,为你全景式展现21世纪纽约的生活图景,聆听普通人内心的真实写照,引发所有在大城市生活的人强烈共鸣。
副标题: 我们时代的城市与人
原作名: New Yorkers: A City and Its People in Our Time
作者: [加]克莱格·泰勒
译者: 张艳 / 许敏
出版社: 浦睿文化·湖南文艺出版社
丛书: 浦睿文化·睿读纪实
编辑:阿七
图片:CC0版权图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