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年说兔画-全球聚看点
▲ 张海宁 制作(视频素材来源于网络)
2023年元旦过后不久,卯兔年新春已经近在眼前了。兔子是如何成为十二生肖中的一员的,已经无法考证。但至少在唐代时,“卯兔”生肖文化就已经很成熟了。韩愈在《毛颖传》中写道:毛颖者,中山人也。其先明眎,佐禹治东方土,养万物有功,因封於卯地,死为十二神。
这段话位于《毛颖传》的最前面,其中的“死为十二神”可以算得上是全文的“中枢”。因为是“神”,子孙就自然是“神明之后”,“不可与物同”。它们既不是胎生,也不是卵生,而是从嘴巴里吐出来。后来更是得到了神仙之术,“能匿光使物,窃姮娥、骑蟾蜍入月”。有了这个铺垫,毛颖的非凡才能自然是天性使然,不足为怪。
(相关资料图)
韩愈将卯兔写得如此神乎,并非他的杜撰,而是他读书多,知道古人是这么写的。比如《博物志》就说:“兔无雄,望月而孕,口中吐子,故谓之‘兔’。”按这个意思,“兔”是取了“吐”的音。东汉思想家王允在《论衡》中也说:“兔舐雄毫而孕。”可见古书中讲兔子之“神”的并不少见。
大概是因为兔子具有如此神性,所以经常被后世文化人选来担当特殊使命。比方说,祭祀的时候一般用“六畜”,马是其中之一。可是马太昂贵,一次杀死好多马来祭祀,实在令人舍不得。于是兔子就被研究礼仪的专家推选出来替代马匹去孝敬神灵和祖先。宋太宗赵匡义就曾接受宗正寺的建议,用10只兔子祭祀太庙。
正因为兔子有自己的文化内涵,我们在回看古代绘画中的兔子时,要多长一个心眼,不要只从动物学角度看待它们,还要从文化学角度看待它们,要留意画中的背景内容,从而判断它们是不是在诠释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
黑(白)兔+禾穗=瑞象图
相传为明代佚名画家所画的《双兔图》,其中至少有两处图像是可以用相关文献给予文化解释的:一是有一只兔子是黑色的;二是兔子在吃禾穗。
兔子长了一身黑毛,有什么特殊的文化寓意吗?
“黑”也称“玄”,黑兔也被称为“玄兔”。西汉元封三年(公元前108年),汉武帝在北方(今朝鲜半岛)设置了“玄兔郡”,境域十分辽阔。所以后人在列举“华夷”的“夷”所包括的地名时,就会提到“玄兔”。宋太宗赵炅是一位一心想要统一南北、家天下的皇帝,但是北方始终无法如愿纳入囊中。在他去世前两年,他的儿子赵元侃,也就是后来继位的宋真宗对太宗说:太康县(约今河南省周口市太康县)昭庆乡华阳村村民捉到了一只黑色的兔子献上来了。太宗很开心,他对宰相吕端说:“黑兔来朝,是国家喜事。”出身于读书世家的吕端立即补充说:“黑,是北方之色。黑兔属阴类,代表北方外邦之象。说明不久就会有外邦入朝称臣,国泰民安!”
黑兔被称为“玄兔”,是中国五行思想在起作用。玄兔来朝,是祥瑞之象。无独有偶,宋徽宗宣和元年(1119年)淄州(即今山东淄博市淄川区)捕获了一只黑兔,此事被记入《宋史》。
在五行逻辑下,兔子也成了祥瑞之物。但并非所有的兔子都是瑞兔,有时候它要与一些特别的事物搭配在一起,才能共同完成祥瑞之意,比如兔子吃禾穗,就有特殊含义。
对于农民来讲,兔子吃禾穗肯定不是好消息。宋太祖赵匡胤建隆四年(963年)就有人上报,说普州(约现在四川安岳县境内)的兔子把秋禾都吃光了。兔子抢食农民的粮食,农民就要挨饿了。可是文化人会从另外一个角度去解释这一现象,那就是兔子多是因为没有人猎捕,没人猎捕是因为人主有仁德之心,结论是:兔子吃禾穗是皇帝实施德政的结果。这个知识点被不少文化人记住了,比如宋末元初著名文臣兼藏书家程钜夫在《题画兔》中如此写道:“君王罢游猎,重德不重射。狡兔秋田中,食粟得闲暇。”
也有不牵扯君王,而只讲慈悲的。宋代著名词人秦观曾经写过一首《和裴仲谟放兔行》,赞美裴仲谟捉到一只兔子又将之放走的行为,说此举“虽乖猎者意,颇塞仁人责”。
程钜夫的《题画兔》让人联想起明代孙隆的《兔图》。画中有四只兔子,三只灰色,一只白色。其中有一只灰兔是正侧面,还有一只是正面,它们正在安详地啃食一枝麦穗。从一般常识来讲,兔子以吃萝卜为主,吃麦穗就有点出乎常识了。但是如果有了前面提到的文化背景,兔子吃麦穗就没有逻辑与常识问题了。
黑兔被选为瑞兔,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它的毛色是黑色的。因为古代野生兔子一般都是灰色的,偶尔会夹杂一些黑色或白色。同理,纯白的兔子也因为有别于普通灰兔而被看成瑞兔。《宋史》就记载过9回获得白色瑞兔的信息。
说起白色兔子,清代冷枚的《梧桐双兔图》应该是非常有代表性的绘画作品。不过,从画面中的一些信息来看,画家似乎无意于表现“瑞兔”的观念,而只是想表现玉兔与月亮的关系。因为画中的梧桐已经泛黄,桂花开得正旺,菊花也开得正当时,这都表明此时正是秋色,或许正好是八月中秋节。而白色的兔子可以表达“玉”的概念。
白兔+白蒿=贺寿图
兔子被赋予特殊的文化内涵,还与一种特殊的植物有关,它的名字叫茵陈,或者叫白蒿。茵陈是一种菊科植物,也叫茵陈蒿。它的根经冬不死,春天会长芽生发,所以叫茵陈。茵陈长到夏天和秋天后会变白,所以也被称为白蒿。
白蒿是一味草药,唐代孙思邈在《备急千金要方》中写道:“白蒿,味苦辛平,无毒,养五脏,补中益气,长毛发,久食不死,白兔食之仙。”在这句中,“白兔食之仙”是亮点。按《神仙服食经》的说法,白兔吃了白蒿,可以活到800岁。所以,当我们看到画中的白色兔子在认真地吃东西时,就要留意一下,这种东西是不是白蒿。比如说传为清代沈铨的《双兔图》,画中有两只白兔躲在竹丛下吃草,草是散开的形状,跟茵陈非常相似。同样的草形还出现在清代传为龚吉的《三兔图》中,其中一只白兔在认真吃草,另外一只白兔抬头仰望。灰兔则是在吃草的同时又在回应抬头的白兔。
虽然我们无法百分百肯定这两幅画中的草就是白蒿,但“白兔+白蒿”所具有的文化内涵却可以启发画家去创作一些有特殊意义的作品,比如说将画有白兔吃白蒿的作品送给生肖是兔的长者或尊者,那应该是非常合适的礼物。明代著名文学家、书法家、名臣吴宽就请人画了一幅《月兔图》送给属兔的三姐,并亲自题了一首诗:“桥头水满月流辉,设帨高堂映彩衣。节贺中秋今已近,寿期百岁古尤稀。门阑旧傍金狮壮(宅在金狮巷口),图画新成玉兔肥。小弟相看俱老矣,愿为煮粥正怀归。”
从题画诗内容来看,画面还是普通的月宫玉兔。但他所期望的却是姐姐能够“寿期百岁”。所以如果画的是“白兔+白蒿”,效果可能更好。
鸦葱+地黄+白头翁=饲兔图
如果兔画中的植物看起来有些奇怪,那也是需要特别注意的,比如说藏于辽宁省博物馆中的那幅《竹雀双兔图》,图中的植物就有些奇怪,也许就有一些鲜为人知的“密码”。
《竹雀双兔图》是一件出土文物,原是辽宁省法库县叶茂台7号辽墓随葬品,墓主人是辽国皇室萧氏族人,是一位不知名的女性,画作悬挂于棺床西壁。
画面前方有两只灰兔,中景是三株植物,略远景是一丛双勾竹子,竹子上有小麻雀。不得不重点提一下的是那三株植物,首先,它们所处的位置非常重要,位于画面正中央, 呈近似“一”字的形状排开。其次是植物上了石绿色,与水墨双勾竹和水墨竹、兔相比,显得非常抢眼。再次是这三株植物不是同一个品种,而是三个不同的品种。
如此令人怀疑的画面安排,画家究竟想表达什么呢?要寻找答案,还是从这三株植物入手吧。最左边的草长得非常像蒲公英,但实际上,它应该是菊科中的鸦葱。鸦葱的茎或根被折断后,会流出白色的汁液。鸦葱的味道清甜,野兔也爱吃,所以鸦葱又被称为兔儿奶、兔奶草。中间植物是野生地黄草。地黄是一味常见的草药,它的花汁味道清甜,可食用。野生地黄在不同的地区会有本土化的称呼,在山东一些地方,野生地黄也被称为兔子喝酒。大概是兔子吸食花汁的样子让人想起喝酒。最右边是白头翁草,它也是一味中药,在北方一些地方,白头翁草也被称为兔子花,或兔兔花。
由此可见,这三种植物都与兔子有关,都有各自的民俗文化信息。所以我们也许可以猜测一下,一幅被挂在棺椁边的兔子绘画,它可能暗示主人生肖属兔,或者生前性情慈善,尤其喜爱温顺的小兔子。
不过,翻看美术史中的兔子绘画,有瑞象含义或特殊的作品并不多,更多的是从动物学的角度,或兔子与月亮的角度来表现这种小动物。比如明代张路的《苍鹰逐兔图》,就是从动物学角度表现兔子的特性。清代蒋溥的《月中桂兔》表现的是兔子与月亮的神话传说。所以,如果画家有机会了解更多的兔子文化,也许有助于创作出更多富有中国传统文化内涵的绘画。
(作者系北京画院研究员)
▲ 竹雀双兔图(绢本设色) 辽 佚名
▲ 双兔图(绢本设色) 明 佚名
▲ 兔图(绢本设色) 明 孙隆
▲ 苍鹰逐兔图(绢本设色) 明 张路
▲ 梧桐双兔图(绢本设色) 清 冷枚
▲ 月中桂兔图(纸本设色) 清 蒋溥
▲ 三兔图(绢本设色) 清 佚名(龚吉款)
▲ 双兔图(绢本设色) 清 沈铨
▲商 青铜双兔车饰
▲ 商 青玉兔
▲ 汉 青铜兔纹印
▲ 唐 青铜月宫纹镜
▲ 北宋 三彩剔划兔伴花草图扇形枕
▲ 明 铜兔纽印
▲ 明 石湾窑蓝釉兔形砚滴
▲ 明宣德 黄色地月桂纹妆花纱裱片织物
▲ 明万历 青花花卉兔纹盘
▲ 明天启 青花锦地兔纹菱花式盘
▲ 清乾隆 剔红海水浴月纹盘
▲ 清道光 黄色缎口满纳海棠桂花兔纹腰圆荷包
▲ 清晚期 泥制兔儿爷
2023年1月15日《中国文化报》
第2-3版刊发特别报道
《兔年说兔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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