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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甘露:对作者来说,城市承载着记忆和意义

来源: 腾讯网 时间: 2023-01-24 06:18:38

孙甘露


(相关资料图)

上海是所有人的上海,每个人对它都有自己的角度。

我一直打比方,就像一个你的爱人,她有一个大家都知道的名字,大家都这么称呼她,但是,也有一个只有你才会称呼的名字。作家写作,也是从这样的个人角度,或者你只能从这样一个角度,你不可能跳出你自己,变成另外的人。你来描述上海,讲述你的生活经验,你所理解或了解的上海,它才有一个特殊的名字,就像你的爱人。

这句话还包含了另外一层意思,你对你生活在其中的城市的感情,每个人对故乡,对他成长、出生、伴随了很多生活记忆的地方的感情。写作活动实际上也是一个命名活动,不管你写的是乡村,还是你生活的城市,或者是历史故事,都是在进行一个命名活动。

我们通常怎么定义一个人是哪里人,你是广州人、北京人、上海人,有很多可以描述的方式,比如你的出生地、你的户籍地,或者你的方言,你的生活经历,你在这里求学,在这里建立家庭,这些都是。但是还有一个在我看来最最重要的指标——你在这里埋葬过你的亲人。这是一个最根本性的,你对这座城市、这个地方的认同。在这个意义上你可以说,你是这个地方的人,因为有你的至亲埋葬在这里。

写作是对过去的回望

变化是免不了的,不是今天,也不是只有上海。每个人面对这种失去,包括时间的逝去,或者叫怀念、追忆,不管什么时代,都是一样的。对于我来讲,上海的特殊性在于,在我生活的这个年代,确实它经历了很多重大的历史事件,有很多重要的历史时刻。

从我有记事以来,20世纪50年代末一直到90年代,经济生活的巨大变迁,一直到眼前。你没得选,完全不受你个人的控制,所有人都一样,都被席卷进这个变化里面。

可能写作这件事情,就像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这是一个对过去的回望。以前我有个朋友,他有一个描述挺有意思。他说写作就像开车,开车要看一看后视镜,不可能一直看着前面。但我们人的生活是面向未来,面向前方的,写作有一点像前行物体中的后望者,因为你老是要看看后面的。人是往前的,生活是往前的,但是你的观察、你的记忆很重要的是要依赖于两侧后方的观察,是对你过往的(观察)。这个可能是本质性的东西,而不仅仅是我写作上的选择。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上海也好,其他城市也好,对一个作者来说,它确实是承载着记忆,也承载着意义的地方,记忆和意义这两者维系在一起。

我们不可能孤立地来谈论一部文学作品。我觉得一个环境、一个具体的城市,不管是什么年代,20世纪30年代也好,新中国成立的1949年前后也好,包括后来经历过的巨大历史变迁,发生了各种各样的历史事件,所有这一切,当我们在看一个事情的时候,我们要把它放在那个(历史)脉络里面,回望它的来路。我们是从今天这个角度回望过去的,这个行为就是对历史的再审视。

我更愿意把(小说《千里江山图》的背景中)近一百年的历史看作是一个整体,鸦片战争以后的整个国家,要放在这样的背景前来观察一座城市的变化、发展,它所受到的大影响,以及包括五四新文化运动、新文学、白话文等很多当时的新变化。从上海来看,上海是中国电影的发祥地,还有早期的出版、报业、新闻业,还有上海城市文学的书写,有大量的文学作品,出了大量的作家,他们都在这里生活、写作。同时,他们的精神生活、日常生活,都受这个大时代和具体的这个城市的影响。在文学作品当中,真实的环境对小说中人物的影响,会形成一种对照,使我们可以更真实地来观察这部作品。

从现实主义文学的意义上来说,故事、人物都来源于真实发生的、真实存在的城市和历史,或者真实存在过的人物。当然你不一定是照实写的,是在这个背景前,或者依据真实的历史和事件来虚构,我觉得是相伴而生的关系。

我们举个相对立的例子,比如科幻小说,写《海底两万里》《星际旅行》,作者肯定没有这个经验,这完全是基于想象的,但是这个想象活动也是基于人的实际生活的经验。文学创作是一个想象性的活动,但它还是有所依的、有所来源的。生活是第一性的东西。

上海城市文学   

上海是现当代文学的重镇,以前讲的是半壁江山,鲁迅、茅盾、巴金、夏衍、冯雪峰等等一大批作家、翻译家,同时又是出版人,办出版社、办杂志,做了大量的工作,也产生了大量的文学作品。

办了很多重要的刊物,比如上海现在的文学刊物,像《收获》《上海文学》《萌芽》《上海文化》,包括六年前创办的《思南文学选刊》。这些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都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有很多重要的作品都在这些杂志上发表。我记得王晓明老师以前有一个文章研究说,一本杂志和一个时代,这是从杂志出版的角度来反观一个时代的文学。

从上海这个大型的城市来讲,公共文化活动、公共空间的利用是和上海这座城市的城市更新联系在一起的。比如思南读书会的举办地,它是传统的历史街区,通过城市改造以后,他们把上海最市中心的地方,这些老建筑拿出来做公益性的公共文化活动,也分享给这座城市的所有人。它是完全公益性的,没有门槛、没有台阶,不需要门票,不需要预约。这两年因为疫情的关系要预约。

另外还有一个当初的初衷,当然是服务性的目的,就像一座城市的博物馆、图书馆,这些机构都是城市文化的重要载体和窗口。

当初办这个读书会之前,它实际上是上海书展的延伸。上海书展在2011年的时候开始设立了“上海国际文学周”,目的是想要拓展上海书展的影响及对标国际化书展的做法。我们知道书展是一年一次,也只有一周的时间,作为公共阅读想常态化的尝试,所以设立了这样的读书会,它就变成了每周一次。

当初设想、举办这个读书会还有一个原因。像上海这样的城市,差不多每天都有很多的作家、翻译家、学者、出版人来来往往,在上海的文学机构、出版社、社科院、研究所有大量研究性的文学活动,也包括了很多作家的私人访问。比如很有名的《百年孤独》的作者马尔克斯,他曾经以私人身份来过上海,也见过上海译文出版社的出版人。

像这样的活动,我想在广州也一样,北京就更多了。但是这些活动都发生在研究机构、高校和一些专业机构里面,他们有很多很好的交流。我们当时就想,是不是可以把这些资源综合起来,分享给公众、分享给社会?就是基于这样的愿望,如果我们不是从事专业的人员,很难有机会接触到这些东西,所以举办这个读书会有这样一层考虑。

每代人都要找到自己特殊的声音

确实,今天的年轻人跟当年完全不同。《萌芽》新概念(作文大赛)现在已经做到第25届了,这个大赛最初是赵长天老师在的时候创立的,我后来接手这个工作应该有10年时间。25年前来参加新概念大赛的作者,比如大家都知道韩寒、张悦然、周嘉宁这样的(作者),25年过去了,都换了不止一代人,现在来参加竞赛的作者当时还没有出生。

来参加新概念大赛的作者,他们来自四面八方,不仅仅是城市,不仅仅是上海,来自全国各地,前些年也有一些港澳台的年轻人。这是非常不同的。但是我总的有一个印象,青少年在成长的过程中阅读文学作品,年轻人都会有一些文学梦,他会想要书写,想要表达自己,但写作这件事情是需要慢慢成长、慢慢学习的。

现在的年轻人大部分都受到了挺好的教育,(受到的)训练也挺好的,他们中间有很多优秀的(人),这一代人在二十来岁、十七八岁的年龄上都呈现出很好的素养、素质,跟这些年的教育也有关系。但是文学创作不仅仅是读书读得多、各方面知识丰富就一定写得好,在这个背景下,你可能去从事其他的工作,所以文学创作的特殊性在于,写作怎么样更好地表达自己,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一直举这个例子,比如帕瓦罗蒂是大家熟悉的男高音歌唱家,但是他唱的这些歌,你也会唱,大家都知道,他出来唱也就反复唱这几首歌,不可能每次都唱一首新歌,但是为什么他一开口你还是要听呢?让我去唱肯定没人要听。这就是因为你要听他的声音。

写作也是这样,一个作者要找到你特殊的声音。不然你写的这些故事,别人也可以写,往事、这个时代、这座城市,很多人在写,可能是差不多的事情。通常写作人会说,太阳底下没什么新鲜事,大部分都是被讲述过的事情。在这个意义上,我觉得你要找到你特殊的声音。

这个特殊的声音,我们从新概念的角度来讲,每一代人都不同,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代言人,从他们中间会产生出重要的(代言人)来为他们讲话,讲述他们的故事,记述他们的历史。但是这一代人、这个讲述者需要有他特殊的声音,也是在这个时代才会产生的声音。

孙甘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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