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诗人陆龟蒙：低配生活，高配灵魂，专心当隐者，认真写诗歌

陆龟蒙是晚唐著名诗人，当然诗人只是他的一个身份标签，更为人们津津乐道的是他的另一个身份标签——隐者。

陆龟蒙因为隐逸生活而出名，他和王绩、王希夷，陆羽，孙思邈、张志和等著名隐者合力构建了唐代的隐逸文化圈，并名垂青史。

宋代文学家、史学家欧阳修在编修《新唐书》时，专门为唐代隐者开辟了一个人物传记栏目，把以陆龟蒙为代表的唐代隐者的事迹修写进《新唐书·隐逸传》里。

【资料图】

那么，什么样的人在唐代才能达到隐者标准呢？不过问世事、隐居在山林就是隐者吗？显然不是。

晋代文学家葛洪《抱朴子·贵贤》中是这样解释隐逸一词的：“世有隐逸之民，而无独立之主者，士可以嘉遁而无忧，君不可以无臣而致治。”宋代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也写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不难看出，真正的隐者首先应该是具备一定学识修养的文人士大夫，其次就是虽然隐者身处世俗事务之外，但仍然应该是心系天下的人。很显然，对于隐者的这两个条件，陆龟蒙显然都是具备的。

陆龟蒙虽然是一位隐者，但他关心家国天下事，将历来不为文人和士大夫所重视的农具，进行了细致的研究总结，为中国古代农具发展史留下宝贵的文字记载：他编写了有史以来独一无二的一本古农具专著《耒耜经》。这也是陆龟蒙被人们熟知的另一个原因。

《耒耜经》是一部描写中国唐朝末期江南地区农具和水田农业生产的专著，是研究古代农具耒耜（耕犁）最基本最可靠的文献。

《耒耜经》共记述了四种农具，其中对曲辕犁记述得最准确最详细，曲辕犁在我国犁耕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因此《耒耜经》历来受到国内外研究古代农耕人士的重视。

陆龟蒙为什么会对农学如此感兴趣呢？这与他的性格是分不开的，陆龟蒙在自传中对其生平和个性直截了当地总结道：“性野逸，无羁检。”这句话的大意也就是说，他天性崇尚自然，不拘细节，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

他在自传中以“散人”自称，这是与礼教的分庭抗礼，也是对晚唐时弊的不满，更是强烈表达了他对于摆脱儒家传统礼教束缚的决心。

正是因为陆龟蒙摆脱了儒家传统礼教的束缚，摆脱了士大夫阶层对农业生产的轻视和认识的不足，才使他成为中国农业史上著名的农学家。

陆龟蒙其人

陆龟蒙祖上家世显赫，他的七世祖是初唐著名宰相陆元方，在历官监察御史、武周时期任殿中侍御史、凤阁舍人、长寿二年担任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陆龟蒙六世祖陆象先是唐代开元年间的名臣。

陆龟蒙的父亲陆宾虞，士大夫出身，写得一手好文章，担任过御史。陆龟蒙家世渊源，到了他这一代，家道逐渐中落，虽然没有祖上的荣耀，但依旧是世代奉儒的文人士大夫之家。

陆龟蒙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中，得益于良好的家庭教育，从小就通六经大义，尤其精通于《春秋》之学。陆龟蒙年轻的时候喜欢游览名山大川，因而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好友，加之陆龟蒙性格开朗、出手大方、豪放仗义，因而以他为C位的一个互动交流的圈子悄然形成。

在学而优则仕的年代里，陆龟蒙也曾几次参加科举考试，可惜屡次都是名落孙山，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放弃了科举入仕的道路。回到家中，陆龟蒙在湖州刺史张博门下度过了一段短暂的幕僚生活。

陆龟蒙天性使然，向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幕府的生活他是不适应的，随后他萌生了隐居之心，就选择在松江甫里过起了隐居的生活。说是隐居，其实就是自给自足的生活。

松江甫里，就是如今位于江苏省苏州吴中区的甪直古镇，该古镇北临吴淞江，南临澄湖，东与昆山市接壤，西通苏州市，距今已有2500年的历史。甪直古镇为江苏省首批四大历史文化名镇之一，又是太湖风景名胜区主要景区，被费孝通誉为“神州水乡第一镇”。

在陆龟蒙生活的时代里，甪直古镇地势低洼，一遇大雨，河水涨潮，倒灌进农田，淹没农田，所以平常年景还有一个好收成，如有大雨，则颗粒无收。陆龟蒙因此也过着半耕半读的生活，亲身躬耕，从事农业生产，所谓的隐逸只是远离官场生活而已。

后来陆龟蒙在湖州顾渚山下购置茶园，湖州顾渚山在唐代中期就以产紫笋茶、金沙泉而闻名于世，《新唐书·地理志》记载：“湖州吴兴郡，土贡……紫笋茶、金沙泉。”

陆龟蒙购置茶园从事茶事研究，常乘船设蓬席，携带书、茶、笔、勺具， 任游江湖间，乘船往来于苏州湖州两地，一有闲暇经常在江上垂钓。这样的生活才是陆龟蒙理想中的生活，他在这期间也写下了大量的诗文，俨然是一位隐逸诗人。

隐逸江湖，身在林泉，陆龟蒙写下了大量的诗作，他的诗作以咏物写景为多，内容往往有托物言志的意味，如这首《白莲》：

素花多蒙别艳欺，

此花端合在瑶池。

无情有恨何人觉？

月晓风清欲堕时。

这首诗开篇两句大意是说：白莲花是素雅之花，而这样的素雅之花常常要被艳丽之花欺侮。

仔细品读前两句就会发现，诗人没有对白莲的花瓣形态和生长环境进行过多的描摹与刻画，只是从白莲颜色的特点入手，借题发表议论，抒发自己的感情而已。

在诗人的意识里白莲花如此洁白无瑕，如此品行高尚，应该生长在天上的瑶池里面的，地表之上是不配有用的，诗人的言外之意是说，像白莲一样品性高洁的人，也不应该随波逐流，更不应该受到世俗的评判与责难。

后两句是说白莲花在“月晓风清”时，在无人知觉的时候就要凋谢了，只有恨却无情谁能了解你？白莲好像无情，但却有恨。

这是诗人以白莲自喻，既契合作者心目中的白莲的性格特点，而且又很有情致和余味的，也是对自己选择隐逸生活，而不被旁人理解的一种情感宣泄。

诗人孤芳自赏，怀才不遇，选择隐居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在晚唐时期，官场早已不像初唐那样清明，像陆龟蒙这样有才华却受到冷落和排挤的人比比皆是，但他却无可奈何，也无法改变现状，只能将这种心境写进诗中。

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难觅一知音

陆龟蒙在松江甫里居住期间，遇到了一生的挚友皮日休，两人一见如故，性格意气相投，而且诗风也很相似。

他们一起饮酒作诗，高谈阔论，闲来垂钓江上，彼此之间写下了很多唱和的诗歌，很多诗作都是反映了诗人隐居期间的生活原貌的，如这首《和袭美钓侣》：

雨后沙虚古岸崩，鱼梁移入乱云层。

归时月堕汀州暗，认得妻儿结网灯。

诗题中的袭美，就是诗人皮日休的字。诗中写道，因为下雨的缘故，沙岸崩塌，所以将鱼梁移到了上游的江水中。

鱼梁就是渔民筑堤分水拦鱼的一种方法，鱼梁必须分堤拦断江川才能捕鱼，但沙岸崩塌江面变宽，只得将鱼梁移到上游江面狭窄的地方。

陆龟蒙《渔具诗·鱼梁》诗中的“能编似云薄，横绝清川口”，说的就是这种捕鱼的工具——鱼梁。

陆龟蒙和皮日休两人辛劳了一整天，到捕获鱼群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月落时分了。在点点渔灯中结束了一天捕鱼的辛劳，妻儿还围坐在昏暗的油灯下缝补着破旧的渔网。

其实这首诗还反映了隐居生活的辛苦。陆龟蒙的隐居生活既有着辛劳，又有着平常的世俗生活，他在这种生活中也体验着辛劳带来的快乐。

在这样的生活中也体现着陆龟蒙苦中作乐的旷达情怀，也更能体现出他是一位热爱生活的人。

辛苦的生活也是需要闲适与放松的，也是需要小情调来点缀一下的，偶尔来一次小醉也是挺好的，这也符合陆龟蒙“性野逸，无羁检”的闲散性格。这样，生活才不失情趣。比如下面这首唱和皮日休的《和袭美春夕酒醒》：

几年无事傍江湖， 醉倒黄公旧酒垆。

觉后不知明月上， 满身花影倩人扶。

此诗是写作者月下赏花时喝醉酒的事情，这首唱和诗具有闲适的特点，以叙事的笔调，自然闲散地写出了诗人无牵无挂、悠然自得的心情，全诗写意清淡，趣意盎然。

开篇两句写诗人无所事事，便在月明之夜赏花，饮酒作乐。这两句诗连用了两次古代名人的典故：一是出自《庄子》中的“泛若不系之舟”，这是表现自己对自由的向往；二是出自《世说新语·伤逝》中王戎的故事。

王戎曾有一次经过黄公酒庄，曾对身边的人说：“吾昔与嵇叔夜（嵇康）、阮嗣宗（阮籍）共酣饮与此垆，竹林之游，亦预其末。”

陆龟蒙这里用黄公酒垆的典故，是将自己和皮日休的畅饮比作竹林七贤中的嵇康和阮籍，以此来表现自己的旷达与潇洒之情。

“觉后不知明月上”，写出了作者醉酒后情态的洒脱；“满身花影倩人扶”这一句写得很传神，将夜晚月光的皎洁明亮、花影的错落有致、迷人的景色融于诗句之中，诗歌融情融景，诗意浑然一体。

这首诗着意写醉酒之乐，写得潇洒自如，情趣盎然。这是一首充满诗情画意与闲情逸致的诗歌，同时也勾勒出诗人醉酒后的翩翩韵致。诗人极力以自然闲散的笔调抒写自己无牵无挂、悠然自得的心情。

陆龟蒙虽然富有才华，却只能做一位江湖过客，像阮籍、嵇康那样，醉倒在黄公繁荣酒庄。其实诗句里也透露出诗人内心深处的隐忧之情。

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难觅一知音。当他们听说扬州城里辛夷花开放时，两人便专程去扬州欣赏春日里盛开的辛夷花，辛夷花也就是紫玉兰花。

三月的扬州，春暖花开，春风和煦，拂面而来的春风则安抚着这两个旅行者奔波和劳累的心灵。三月的扬州与美丽的辛夷花激发了两位诗人的创作灵感，于是两人又相互唱和，陆龟蒙写下的是这首《和袭美扬州看辛夷花次韵》：

柳疏梅堕少春丛，天遣花神别致功。

高处朵稀难避日，动时枝弱易为风。

堪将乱蕊添云肆，若得千株便雪宫。

不待群芳应有意，等闲桃杏即争红。

陆龟蒙闲暇之时，也会去游览名胜古迹，寄情山水，他的这些游览经历都成为晚年美好的回忆。

陆龟蒙的旅行足迹一度到过安徽宣城（古称宛陵），宣城位于安徽省东南部，与江苏、浙江两省接壤，是东南沿海沟通内地的重要通道。宣城有众多的风景名胜、人文古迹。敬亭山、柏枧山、水西山、龙须山，四山峰峦叠翠；青戈江、水阳江两水相依。宣城历史悠久，人文荟萃，自古便有“南宣北合”一说。

南齐诗人谢朓曾任宣城太守，他被这里的青山绿水所吸引，想在宛陵过一番亦官亦隐的生活，谢朓在陵阳山建有高楼一座，世称谢公楼。

自谢朓登上陵阳山，二百五十年后，唐代大诗人李白也曾游历宣城，并且多次登上谢公楼畅饮赋诗，其中一首写道：“人烟寒桔柚，秋色老梧桐。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

由于李白的诗作知名度和影响力，谢公楼自李白登顶之后，遂成为有名的酒楼。可以说，李白的诗歌也为宣城谢朓楼厚重的人文历史涂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陆龟蒙之所以来到宣城，是由于他心中对名士的仰慕之情使然，他心心念念的便是这些有名士遗风与人文古迹的地方，而宣城谢朓楼恰恰满足了陆龟蒙的心中所想。

在宣城，他登临谢朓楼，凭吊古人，洞鉴古今，《怀宛陵旧游》就是这样的一首回忆往昔游历的诗作：

陵阳佳地昔年游，谢脁青山李白楼。

唯有日斜溪上思，酒旗风影落春流。

描摹宛城如画的山水是这首诗的第一个特点，借山水抒怀、发出感慨是本诗的第二个特点。全诗前二句是对昔日宛陵游历的怀念，说出自己曾到陵阳山游山玩水，那里有前代名人谢朓、李白的游览遗迹。

后二句重点描写宛陵山水给作者留下的深刻印象：日落时分，作者在句溪、宛溪旁缓步独行，流连忘返，落日的余晖斜照水面，当年的谢公楼倒映在水中，楼上的酒旗仿佛飘落在这溪流之中。

这两句又蕴含了诗人的思绪感慨，不言而喻，陆龟蒙此时的心境与宣城文化史上的两文名人谢朓、李白的心境不谋而合。

此情此景，勾起了诗人无限的思绪。如此美好的宛陵山水，是理想中的诗意栖居，在此安度余生才是诗人此时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这首诗刻画了陆龟蒙隐者的心态，流露出诗人的内心世界。

人生暮年，壮志凌云

陆龟蒙生活在晚唐，他晚年经历过剧烈的社会动荡。唐末的战火蔓延时，陆龟蒙已进入人生中最后的时光，他真的甘愿做一个不问世事的隐者吗？他心中就没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豪情壮志吗？

他写过一首为奔赴沙场的壮士践行的五言律诗《离别》，从诗中能看出陆龟蒙是有着强烈的凌云壮志和赤子情怀的。

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

杖剑对尊酒，耻为游子颜。

蝮蛇一螫手，壮士即解腕。

所志在功名，离别何足叹。

这首送别诗没有依依不舍的离愁别怨，全都是激越昂扬的旋律与热情饱满的文字，而且行文慷慨激昂，诗意境界大开。

首联起笔雄健高昂，生动地勾勒出诗人性格中的坚强与刚毅，诗句气势雄伟，让人过目难忘。颔联大意是说奔赴沙场的壮士威武潇洒，诗句彰显了壮士奔赴沙场的豪迈气度，诗人豪情壮志也是跃然纸上；颈联大意是说，毒蛇咬手后，为了不让蛇毒继续扩散，壮士不惜把自己的手腕斩断，这是壮士断腕的决心。

诗人在这里运用典故是为了体现出壮士的决心，以及奔赴沙场时应不畏艰险的勇敢精神。

尾联带有总结性质，点明壮士奔赴沙场怀抱着强烈的建功立业之心，这样又反衬主题，既然奔赴沙场是为了建功立业、那么也就不用为了眼前的离别而伤心落泪了。

这首充满感情色彩的诗歌，既是对奔赴沙场的壮士的鼓舞，也是陆龟蒙性格中的坚强与刚毅的体现。

陆龟蒙有着强烈的赤子之情，也有着强烈的家国意识，他是关心家国天下事的，隐者只是他在失去了出将入仕的机会后选择的生活方式而已。所以，并不能说陆龟蒙是一位不过问世事的纯粹的隐者。

小话诗词

公元881年，陆龟蒙去世了，他一生是平凡的，却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遗产。他一生写下了588篇诗文，这样的诗文数量让他足以配得上诗人和文学家的称号。

陆龟蒙的成就不仅体现在诗文上，他对农学的贡献也是很大的，他撰写的《耒耜经》，是一部描写中国唐朝末期江南地区农具和江南水田农业的专著。在书中他说道：“因书为《耒耜经》，以备遗忘，切无愧于食。”他所以撰写《耒耜经》，就是为了使后人不忘掉这些在农业上发挥了重要作用的农具。

也正如陆龟蒙在自传《甫里先生传》中说的那样：“少工诗歌，其体裁始则穿穴险固，囚锁怪异，破碎阵敌，卒造平淡而后已。”

陆龟蒙在唐乾符六年（公元879年）卧病期间编写了《笠泽丛书》，其中便有许多反映农事活动和农民生活的田家诗，如“放牛歌”“刈麦歌”“获稻歌”“蚕赋”“渔具”“茶具”等。

陆龟蒙热爱生活，他虽然以隐者自居，但是他的笔端下却怀儒家之志，修身持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陆龟蒙晚年的诗歌虽然平淡，但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也有很高的现实意义。

陆龟蒙是时代的清醒者，他的声誉没有掩盖在时间的尘埃中，反而与日俱增。后来，鲁迅先生读到陆龟蒙的事迹，有感于他的人生际遇和高尚情怀，做出了很高的评价：陆龟蒙“并没有忘记天下，正是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