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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谈|哥舒意:我一直觉得短篇小说是一个非常有爆发性、非常有力量的文体-全球快讯

来源: 腾讯网 时间: 2023-01-27 10:13:47

创作谈

哥舒意,青年作家,鲁迅文学院第十四届中青年高研班学员。已出版《恶魔奏鸣曲》《中国孩子》等多部长篇。作品多次在《收获》《萌芽》《青年文学》《上海文学》《小说界》《山花》等文学杂志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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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舒意《见麒麟》-创作谈

《见麒麟》

○  哥舒意

守真跟随父亲,一路低头走进苏园的大门。门口的日本兵检查了通行证,放他们进入。她在藤原为上课准备的房内,见到了一个孤零零的日本男孩。这个日本男孩要比南庄所有野孩子都要干净。他比她小一岁,但是身体反而高壮,看起来他才是年龄大的那个。

“我是学生藤原承太。”他弯腰说,“师姐和老师早。”

“我是苏守真。”她回礼,“藤原同学你好。”

“守真是我的女儿。你们都是我的学生。”夫子说,“在这个教室里,不论父女,也不论国别,我们之间只是老师和学生,你们之间只是同窗同学,我们从今天起始读书上课。”

两个孩子点头。

“我问一下你的学业进度。”夫子说,“你的中国话已经说得很好,学过中国文字没有?”

“家里从小教我,也请过留学的中国学生,”承太说,“除了听说,可以读写简单的文字,背过数十首唐诗。《三国演义》听人讲过多段,但自己读还有些费力。”

“小说家言可以暂缓,诗词是枝端开花,语言文字,先学语文根本。正好守真也是差不多的进度。我们跳过三百千,从四而起。今天我来讲孔师论道,传解他在两千余年前说过的话。”

夫子把手上书本放在承太桌上,并没有再另拿一本,闭眼背手低吟。承太看着守真翻到了《论语》第一章,一边读书一边跟着夫子吟读。夫子先吟一段,然后讲解一句,讲通后再吟一句,让两个学生复吟。说是吟读,但声调如同清唱,承太的功底听讲有点吃力,夫子放慢了等他,如此反复,晨课过去,夫子停下喝茶。守真望了望承太的样子,就问他哪里还没听懂,再慢慢讲给他听。几天以后承太掌握了吟读的技巧,能够跟上夫子和守真的语调,三人先后吟唱一本《论语》。

早课后是习字,夫子让承太准备了方盘黄沙,以沙代纸,以棍为笔,在沙盘上勾字。承太望了望守真,她已经提起木笔在沙盘上悬画,就对夫子说:“夫子,我家不缺纸张,既有清御开化纸、高丽竹青纸,也有我父从国内带来的上品雪纸,夫子想用哪样,我这就去拿,不用在沙盘上比画。”夫子不言。承太转头看守真。

守真说:“夫子教沙盘习字,和纸物无关。这是古时先师教我们敬畏文书,爱惜字纸。”她看了看承太在沙盘上写的字,微撇了撇嘴,“你的字写成这样,再好的纸也会羞愧吧。”承太涨红了脸,不说话,开始学着守真在沙上书写。写完一字,守真先看,多数是直接画一道,让他抹平再写,只有偶尔会在沙上勾一下,意思是这个字还算要得。

课间休息时,夫子背手望着窗外。窗外是苏园的桃林,但现在不是观赏的季节,半山桃树不见花叶,夫子偏偏看得出神。承太问守真:“你父我师,夫子在看什么。”守真说:“夫子可能在看万里桃花吧,万里桃花是苏园盛景,南庄只有上了年纪的人看到过。”承太说:“现在漫山枯树,没有桃花。”守真说:“那夫子就是在看过去的万里桃花。”承太又问:“你见到过没有?”守真说:“我小时候苏园已经破败,没有见过万里桃花,但我见过别的。”承太问:“守真师姐见到的是什么?不知道南庄的桃花,和我们的樱花是否相像?”承太又说,“樱花时节,我们会在树下喝茶吃点心。这个园子现在既没有桃花,也没有樱花。”守真望向窗外,在漫山遍野寻觅所见,窗外只有枯涩枝干,旁枝丛生,枝叶凄切,一无所获。

军队公务繁忙,承太的父亲日常不在苏园,只偶尔归家旁听夫子私教两个孩子,有时也请夫子前往书房茶歇小叙。他点火煮水,煎了日本的茶汤请夫子品尝。夫子说:“贵方茶汤和我们南庄的清茶不同,别有风味。春天时我家有新茶采摘,到时还请藤原先生品茗。”藤原说:“日本的茶道源于中国唐时。最澄禅师和我祖上带回茶种,开启茶道。”夫子放下茶盏问:“先生祖上是?”藤原说:“我藤原祖上曾为遣唐使,家族素来景仰中华文化,对孔孟之道推崇备至,所以我自小就受了汉文教育,对中国天生亲近。”夫子说:“原来藤原先生家学渊源,与我中华有缘,所以让承太继而学习。”

藤原说:“可惜科举已停。我幼时曾做一梦,渡海来考宋科,就算不得一甲三名,烧尾及第也算是此生无憾。”夫子说:“八股死板落后,学而无用,我虽教授私塾,但八股文章远不如西方教育学以致用。”藤原说:“我曾前往英美就学,西文浅薄短暂,虽然科学发达,但也只是现在而言,今后未必。”夫子说:“今后会怎样?”藤原说:“日本亦有儒学,我国武运来源于此。今日两国间仍有纷争,想必不会很久。今后我们不分彼此,共同将东方文化发扬光大。”夫子摇头,说:“我只懂教书。”

“今天我们煮茶论天下,”藤原微笑,“和儒一家,就让一切从承太成为苏夫子的学生开始。”

夫子不答。

不管背书还是写字,承太都很艰难,起初两周都被守真拖拽着走。两周过后,他觉得脖颈渐渐放松了些,可以抬头喘口气,低头看见沙盘上的字方方正正,有点骄傲,就在写字时问守真,自己长进到了什么程度。守真说,好像是有长进,已经赶上以前一起上私塾那批学童里最差劲的那个了。

待他们写满一课,夫子也在沙盘上写下一字,问承太是否知道这个字。

承太点头说:“我认识这个字。这是‘仁’,我父亲的名字,仁。”

夫子说:“那你知道这个字何解?”

“是仁慈的意思。”承太说,“父亲说过,他名为仁,就像皇帝对待臣民仁慈,不要凶恶。”

“你父说的是其中之一,仁为二人,子曰,爱人。仁为爱惜他者。”夫子抚书说,“仅《论语》一书,仁有一百单九处。仁是儒家根本之道,你如果理解了这个字,就理解了所有书的根本。”

承太面露困惑,夫子不言,只教他不同的写法,汉隶、唐楷、兰行,在黄沙间倏忽出现,又渺然消去,很多个不同的“仁”字,现于沙粒,落入承太的眼里。书法课后他们稍作休息,夫子继续教授“子曰”。因为守真已经学过,学过的部分夫子就让她代为教授承太,教他吟读段落,讲解晦涩,背默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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