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柳街｜鄢莉：狭路相逢的伦理困局-天天热资讯

狭路相逢的伦理困局

□鄢  莉

【资料图】

梁漱溟在《中华文化要义》中说道：“中国是一‘伦理本位的社会’。……伦者，伦偶，正指人们彼此之相与。相与之间，关系遂生。家人父子，是其天然基本关系；故伦理首重家庭。”家庭是人类社会最基本的单位，承载人类最核心的伦理关系，因而围绕家庭为中心的伦理叙事亦伴随着文学的诞生与发展。特别是在中国，无论是古代文学中对天理人伦的宣扬教化，或是近现代对封建旧家庭的控诉与呐喊，直到当下对现代化进程下新旧伦理冲突的表现与反思，都证明着伦理叙事绵延不断、常说常新的生命力。究其实质而言，“叙事不仅是一种讲故事的方式，也是一个人的在世方式；叙事不仅是一种美学，也是一种伦理学”（谢有顺语）。

巧合的是，在本期转载的作品中，有多篇都不约而同地涉及到伦理叙事，作家们以家庭伦理为坐标，校正着人们关系的亲疏远近；以道德良知为尺度，测量着世道人心的分量与价值。他们远离那种平平无奇的伦理说教，而纷纷将故事和人物置放于伦理选择的迷局之中，让险恶的命运与离奇的遭际劈面相遇、狭路相逢，让当事人作出破局的挣扎、吁求和自救，并从这个过程中审视伦理与人性的微妙关系：伦理如何规训着人们的行为，引导着人们踏上向善的道路，复杂的人性又如何总想冲决伦理的堤坝，获取不受控制的自由。

台风“灿鸿”掠过，狂风暴雨突至，岌岌岛变成一座与外界失去联系的孤岛，海飞的中篇小说《台风》一开始就制造了一个阿加莎·克里斯蒂式的场景，让最不敏感的读者也能预料到，必定有重大的罪恶即将或已经发生。果然，故事从一个女骗子假冒他人谋取财产的诈骗案，牵扯出一桩蓄意谋杀案和另一桩陈年的双尸案。任素娥冒充13间房民宿老板杜国平的女儿却露出破绽，她随后指认和揭发了她自己扮演的杜小绒，后者同样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乔装上岛，目的是杀死杜国平完成复仇，而她这么做完全是因为命运给她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养育了她多年的杜国平是伙同他人杀害其亲生父母的真凶。本来，“弑父”对人伦而言是最大的恶，但正因为养父是杀父仇人，让他伏诛、告慰父母便又成为了最大的善，这就是杜小绒面临的两难抉择。很难想象杜小绒曾经历过怎样的心灵挣扎，但遗憾的是，她确实最后用一种最激烈的非法手段对命运作出了反抗。这篇小说在晦暗隐约的叙述中，用极具爆发力和冲击力的情节设置，将人物和读者都带入了伦理的悬崖之上——在此绝地，似乎任何的说教都显得苍白无力，任何拯救都显得软弱无能，小说也就经由一次封闭状态下的人性实验，完成了对人类脆弱灵魂的终极审问。

相较于犯罪题材的《台风》，张春莹的乡土题材中篇小说《鹏鸟》则将人性和伦理的冲突设计为少年远走高飞的梦想和亲情的羁绊。志向高远的少年鹏迷恋着远方的无限风光，为此他把名字从来自母亲姓氏的“彭”改为具有象征意义的“鹏”，以示在心理上与家庭的分离。他“抛下母亲的挽留与不舍”，执意去往遥远的南方，然而厄运降临，两根手指被留在了深圳电子厂的车床上。他的母亲受到梦的指引，历经艰辛，远赴千里，将残废了的儿子带回了家。故事的结局是鹏又将身份证上的名字改回“彭”，重拾了亡父的打鱼人职业，从此厮守在母亲身边。在这个以出走和寻子为主题的小说中，亲情和伦理的价值再一次被审视：它虽然牵绊了少年向往远方的心，但在他梦想破灭之后也托底了他前景惨淡的人生，令身心受伤的他获得了最后的庇护之所。无疑，作者借用《鹏鸟》表达出了年轻一代人对家庭伦理的思辨，她在慨叹命运无常、世界险恶之后，重新擦亮了亲情可贵的价值，默默认可了年轻人在遭受社会毒打后对家庭的回归。

同样写到母子关系，陈再见的短篇小说《双玉鱼》却有着不一样的侧重点。这篇小说的母亲也有一颗对儿子的慈爱之心，但她所面临的难题是，必须在年末给当裁缝的大儿子弄到必需的缝纫材料，即使他们并没有足够的金钱。但是如果她以人格为抵押品向陌生人赊账，就可能让他人冒着遭受损失的风险。而后，她终于借助一出戏剧《双玉鱼》的帮助，从年轻的布店店主那里赊来了货品，解决了燃眉之急。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国传统的伦理体系中，仁爱是有差别的，是依照血亲关系的远近依次递减的。但作为补充，在亲情之外还有一个“义”存在，“义”完全可以将类似亲情的关系延伸到“五伦”之外的陌生人，这种观念在母亲和店主以姐弟相称的细节，以及两人对“姜通可真是有情有义啊”的多次感叹中得到印证。小说便是这样，用一个“义”字达成了陌生人之间的信任，破解了一个人际关系的难题，也借由对古道热肠情怀的赞颂，向传统伦理精神的丰富与醇厚表达了致敬。

通常而言，佛教修行者是超凡脱俗、六根清净，是超脱了亲情和伦理关系的出世之人。然而薛超伟的短篇小说《化鹤》却对佛教人士的心灵世界有另外的表达。小说讲述男孩演山因为身体问题被送入尼庵明寂堂与住持常觉一同居住，在朝夕相处的过程中，他了解到常觉的身世，也感知了她与上一代住持果云非同一般的感情。原来常觉是果云捡来的弃婴，送养之后又用“指甲大的金佛”换回，亲自抚养成人。后来果云离世后，常觉不仅继承她的衣钵，完成了她的心愿，更出于深情的缅怀将她塑成一尊肉身佛。在这里，佛性和人伦似乎又构成了一组矛盾，果云和常觉之间让人能够读出一份亲情，她们名为师徒，却分明更像是母女。不过小说《化鹤》很好地处理了这份关系，令人信服这份宗教背景下的亲情并不违背教义，它暗暗与汉传佛教的亲情观相契合，也是一种善念、一种修为、一种慈悲，完全能够达成伦理中的“善”与宗教中的“悟”的和谐统一。

伦理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范，在不同的时代背景、社会语境下展现出斑驳的图景。上述的四位作家，围绕着人性与伦理的冲突，分别从不同的角度，或解密伦理绝境中的罪恶与扭曲，或寻求代际之间自由与亲情的平衡和归依，或追忆往昔年代陌生人之间的情义往事，或揭示佛教清净之地的亲情温暖，他们以自己的方式设置伦理困局，也给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在瞬息万变、新旧观念冲突的当下，家庭内部关系正经历深刻的裂变，伦理的框架在不断被突破，也不断被更正、修订。以此为背景，作家们抱持着对现世的关怀，观照人情伦理的微妙演变，展现了现实的复杂、命运的无奈与亲情的修复等议题，尝试用和解的方式抚平亲人之间的隔阂、疏离、怨恨，这些作品传达的温暖是显而易见的，留下的启示也是弥足珍贵的。

作者简介

▲鄢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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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作：金龙  孙瑜

审校：鄢    莉      

核发：何子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