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大学老师是一个不讲职业道德的群体_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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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飙:……80年代大家认为知识分子是民智的代表,有很强的道德色彩,代替国家说话。现在知识分子觉得自己也就是一个社会群体,赚钱过好生活,也不想代表了,没有知识分子站出来代表。90年代之后,有一个很重要的提法是知识分子边缘化,他们不再是精神导师了。当时我刚进大学,学到的一个词是“世俗化”,原来大家讲精神上的热情,现在讲大家要务实,这是现代化的总体趋向。比较典型的一个人是刘再复,他说在美国大家都觉得打篮球的比大学教授厉害,在机场大家都让篮球运动员或者明星签字,他说这个很好,商业化促进了民主参与。我当时是很同情这种说法的,因为反感那种高调姿态。
但今天的情况,不止是边缘化,而且是孤立化。大学老师变成了一个职业群体,而且是一个比较不讲职业道德的群体。其实不用讲什么知识分子、精神导师,一个吧台服务员也有职业道德。当时我期待,知识分子边缘化之后会变得更加有机,不再是纯粹的抽象的知识分子,而是都有具体的身份,是老师首先就教学,有深度,有专业精神,把学术做出来,重新出现有机性。有机就是有限的,跟社会是以某一种特定方式联系在一起,不可能是总体性的思想概括。现在这一块没有发生,但是往狭窄化、专业化发展了。我自己对知识分子这个角色没有什么太大的期望。葛兰西说的真正的有机知识分子,是技工、农技推广员、赤脚医生、搞底层写作的这些人,他们的能量其实是很大的。因为今天很难让大学老师包括我自己对社会生活做一个非常切实的理解和描述,我们成天不干别的事,就是想,把资料放在一块,可能我们提供一些框架,能够帮助大家去思考。要真正一针见血提出问题分析问题的,真的要靠在里面的人。快递小哥也要想事情的。我们有这样的人,而且我们有这样的渠道,我们要鼓励他们多写东西。
吴琦:那么在您这里,80年代的精神遗产是什么?
项飙:对我来讲,80年代的很多口号,那种大胆质疑的态度和气质,要求做制度性、结构性的变革,这都是80年代的精神遗产。那是精神层面的东西,从很强的原则出发,觉得现实应该超越,应该改变,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感觉。如果没有那个洗礼,没有那笔精神财产,我不太会对这样的宏大叙述产生什么感觉。我们比较容易对这些东西感到兴奋。这就有两面性,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不好说。特别是要跟西方学者做对比的话,好的是我们看到的东西比较大、比较多,永远不满足于一种简单的对现状的解释,要提出体制性、结构性的批判,但这样就使我们失去了对现实更细致入微的观察,急于要跑向比较抽象层次的叙述。
更大的问题是,这些精神遗产为什么没有积累?没有形成一个很好的生态系统?80年代的那股风潮、那股气质太单一化了,没有跟别的气质结合起来,把别的气质全部给抹煞掉了。就跟我们之前讲北大的自我英雄主义一样,自我英雄主义很好,但也要和别人对话,形成丰富的生态系统。大家都跑去激扬文字,能激扬出什么东西来?马上就空洞了。现在不能把这个一锅端,否定掉,毕竟那是客观的历史存在,经历过“文革”、“上山下乡”的80年代的一代骄子,他们的自我、自信、自负,都是很好的传统,关键是怎样把别的风格也培育起来。
吴琦:是否可以说,您自己的研究一直和80年代的主调保持了距离?
项飙:在具体的观点上是这样的,但另外一方面,如果没有经过80年代的阅读,我就想不到自己能一个人在大二的时候,大冬天里坐公共汽车到木樨园去“浙江村”,这是一件浪漫的事,如果出于现实的考虑就不会做。80年代对我影响还是很大的,那种冲动,对现状不满,要做一些惊人之举,主要是一种精神气质,没有方法、理论上的价值。
吴琦:这也补充了您对反精英主义的论述,并不是全盘否定式的?
项飙:那种超越感,批判老师的精神,都是80年代的精神,否则也就不去批判,自己挣钱去了。一般人认为80年代是一种理想主义,这个词我觉得还是比较精确,所谓理想主义首先就是一种超越,存在的价值就是对现状的超越,就是追求现在不存在的东西。其实西方学者有不少也是这样,那种强烈的不满足,上次看《浮士德》,也有这种气质在里面。但80年代又和西方不一样,主要不是个人气质,而是一种理想,要对自己的传统、生存方式做批判性的反思,从而重新开始,这个精神还是很重要。在这个意义上,我是用80年代的精神来批判80年代的思想,也是一种叛逆、超越和理想。具体来讲就是大胆,不服从权威,这些都是80年代的东西,可能也是北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