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微头条丨柳宗元:文坛犀利哥,唐代古文运动实际操盘手,多种文体信手拈来
唐宋八大家,又称为“唐宋散文八大家”,是唐代和宋代八位散文家的合称,分别为唐代柳宗元、韩愈和宋代欧阳修、苏洵、苏轼、苏辙、王安石、曾巩八位。他们先后掀起的古文革新浪潮,使诗文发展的陈旧面貌焕然一新。
“唐宋八大家”中的前两位是韩愈和柳宗元,他们俩都是唐代人,而且都是中唐文坛上“古文运动”的倡导者,他们倡导的文学革新,其实就是散文复兴运动,是我国古代文学史上的一个名词,中国文学史上将其称之为“古文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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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运动”之所以由韩愈和柳宗元倡导,并能得到广泛地支持和认可,与中唐文学自身的发展和社会历史条件有内在的逻辑和关联。
由韩愈和柳宗元倡导的“古文运动”是中国散文发展到唐代的必然结果。这场“古文运动”其实就是唐德宗李适贞元年间和唐宪宗时期的社会现状的文学反映。
在这一时期,文学为了适应并反映社会现状,以韩愈和柳宗元为代表的优秀散文家扛起了文学变革的这面大旗,他们以自身优异的古文理论素养和斐然的古文创作成就对“古文运动”起到了指导和示范作用。
古文运动简史
我国古代散文在春秋战国和秦汉时期已经发展到相当高的水平,但到了魏晋时期,散文式微,一种骈俪的文体取代散文,在文坛上占据主导地位,当时叫“今体”,也叫“俪辞”,这就是在魏晋六朝时极为兴盛的“骈文”。
“骈文”的名称是从唐代柳宗元才开始叫起来的。他在《乞巧文》中说这种文体是“骈四俪六,锦心绣口”,后来就简称“骈文”或“四六文”。
“骈”字的本义是指二马并驾。汉代许慎的《说文》中是这样解释的:“骈,驾二马也。”“骈文”这个名称是很形象的,它要求:句子对偶,四言六言相间作对,音韵也必须协调,并且注意音响和节奏,富于音乐性。
骈文的产生,大大提高和丰富了文学的艺术性能和技巧,曾经起过积极作用,成为我国古典文学宝贵遗产的一部分。
但是骈文发展到后来,产生了极大的弊端,它的末流,无视文章的思想内容,堆砌华丽的辞藻,玩弄玄奥的典故,加多了音韵的限制,完全讲求形式,使这种文体萎靡和僵化,直接阻碍了散文的发展,所以对“骈体文”的改革势在必行,也到了不得不进行改革的时候了。
纵观我国古代的文学发展之路,其实早在南朝骈文鼎盛的时代,就有与之相对立的“复古”萌芽。南朝梁朝的著名文学批评家、文艺理论家刘勰就已对骈文不满,在他所著的《文心雕龙》中提出了“明道”的主张。
西魏文帝大统十年(公元544年),宇文泰就用行政命令反对骈文,宇文泰后来成为北周的开国皇帝。刘勰提出的“明道”主张和宇文泰用行政命令反对“骈体文”这两件文学史上的事情,可以说是发出了以古文代替骈文的先声。
后来北魏、北周之际的文学家柳庆用古文写贺表,北周文学家苏绰模仿《尚书》写《大诰》,北齐文学家颜之推也提出“以古之制裁为本,今之辞调为末”的古文创作主张。
到了隋朝,隋文帝杨坚直接下令反对骈文,李谔上书倡导“复古”运动。隋朝末年的文学家王通在《王道篇》中明确说到道:“言文而不及理,是天下无文也,王道从何而兴乎?”从王通的观点就可以看出,他对骈文的反对思想是很明显的。
到了唐代,尤其是武则天在位时,文学家陈子昂又一次提出了文学改革的口号,被称为开创一代文风的先驱者。《旧唐书·文苑传》中说:陈子昂以后,“词皆以经典为本,时人钦慕之,文体一变。”
陈子昂之后,一大批文学家,如萧颖士、李华、元结、独孤及、梁肃、柳冕等人,相继提出古文改革的理论,特别是元结,在古文创作上取得了一定的成就。
陈子昂、元结等人的古文改革理论和实践为后来韩愈和柳宗元所倡导的“古文运动”启开了先河。
在骈文由鼎盛到衰落的发展过程中,反对骈文的斗争是不断发生的,由古文代替骈文的一场大搏斗是不可避免的。这说明韩、柳所倡导的“古文运动”是我国散文本身发展趋势的必然结果,是 散文发展的一个重要阶段。
但是韩愈和柳宗元之前,反对骈文的人如此众多,都不能形成社会运动,除了他们自身的弱点之外,主要是社会条件不成熟。
而这种现象到了韩愈柳宗元的时代,则变成了一种轰轰烈烈的文坛运动,韩愈和柳宗元为“古文运动”的发展做出了卓有成效的贡献。
可以说,韩愈和柳宗元是“古文运动”的卓越倡导者和践行者,他们自身卓绝的古文理论和创作实践,都远远超过了他们的前辈。
在韩愈和柳宗元手中,“古文运动”达到了一个新的发展高度,对同时代热爱古文创作的青年后辈起到了指导和示范的作用。尤其是韩愈有在国子监博士任职的履历,他更是将他的古文创作理论进行了不遗余力地推广。
柳宗元与古文运动
柳宗元在“古文运动”中的地位仅次于韩愈,柳宗元也提出过重要的古文理论,但他更注重实践,他是以典范的古文创作参与到“古文运动”中来的。韩愈竖起了一面旗帜,柳宗元则是扛起大旗的人,可以说,柳宗元是这场文学变革中的实际操盘手。
由于他长期谪居边远地区,在领导“古文运动”方面虽不及韩愈,但就他的作品所达到的思想高度和艺术成就来说,又是韩愈所不及的。
柳宗元的散文是丰富多彩的,他的论说文,表现了他进步的政治观点和初步唯物论、无神论的思想。著名的长篇论文《封建论》,针对当时藩镇割据的现实,他批判了分封制的不合理。
在赠序文《送宁国范明府诗序》和《送薛存义序》等文章中,柳宗元就提出了“吏”是“民役”,而不能“役民”的观点。
如柳宗元在《送薛存义序》中明确提出“早作而夜思,勤力而劳心;讼者平,赋者均,老弱无怀诈暴憎”的观点,原文节选如下:
凡吏于土者,若知其职乎?盖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已也。凡民之食于土者,出其什一佣乎吏,使司平于我也。今我受其直,怠其事者,天下皆然。岂惟怠之,又从而盗之。向使佣一夫于家,受若值,怠若事,又盗若货器,则必甚怒而黜罚之矣。以今天下多类此,而民莫敢肆其怒与黜罚者,何哉?势不同也。势不同而理同,如吾民何?有达于理者,得不恐而畏乎!
柳宗元提出这样的观点,这在当时社会环境里显然是不可能实现的,但在当时历史条件下,能够提出与传统的“牧民”观点相对立的“民役”观点,却是很难得的。
在《天说》和《与韩愈论史官书》中,柳宗元也是毫不客气地批判了韩愈的“天命论”和“史官危险论”。在《天说》中,柳宗元是这样回复韩愈的:
柳子曰:“子诚有激而为是耶?则信辩且美矣。吾能终其说。彼上而玄者,世谓之天;下而黄者,世谓之地;浑然而中处者,世谓之元气;寒而暑者,世谓之阴阳。……子而信子之仁义以游其内,生而死尔,乌置存亡得丧于果蓏、痈痔、草木耶?”
虽然政治上的观点不一样,但是柳宗元和韩愈是很好的朋友,早在唐德宗李适贞元十九年(公元803年),柳宗元任监察御史时,就与韩愈、刘禹锡经常探讨学问,互相学习。他们在一起共事,结成了朋友。
韩愈在《赴江陵途中寄赠三学士》的长诗中写道:“同官尽才俊,偏善柳与刘。”由此也可见,韩愈和柳宗元是互相欣赏,相互推崇,惺惺相惜的文坛好友。
在领导“古文运动”中,韩愈和柳宗元两人也是互相支持,共同倡导的。当韩愈写的《毛颖传》受到人们嘲笑非议时,柳宗元挺身而出为他辩护。
当韩愈写了一篇《师说》的文章,提倡尊师重道并自为人师而受到别人的谩骂、嘲笑、甚至遭到人身攻击时,柳宗元深表同情。在《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中,柳宗元就为韩愈辩解道:
孟子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由魏、晋氏以下,人益不事师。今之世,不闻有师,有辄哗笑之,以为狂人。独韩愈奋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世果群怪聚骂,指目牵引,而增与为言辞。愈以是得狂名,居长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东,如是者数矣。
当韩愈向人推荐柳文,柳宗元却谦虚地回答说:韩愈的才学比自己高得多,只有司马迁可以相比,意思是说韩愈是继司马迁之后伟大的散文家。在《答韦珩示韩愈相推以文墨事书》中写道(以下节选):
足下所封示退之书,云欲推避仆以文墨事。若退之之才,过仆数等,尚不宜推避于仆,非其实可知。退之(韩愈)所敬者,子长、子云。子长于退之固相上下。
文中说的“子长”就是指西汉文学家司马迁,“子云”就是汉代文学家杨雄。柳宗元对韩愈的文学成就甚为欣赏,两人惺惺相惜,“韩、柳文墨相推毂”一时传为美谈。但是两人在政治态度和哲学思想上有所不同,甚至截然相反。
在对待“永贞革新”的态度上,韩愈态度暧昧,既没有明确表态,也没有明确支持,而是对“永贞革新”保持观望。韩愈在哲学上的观点,基本上是唯心论、天命论。在这些原则性问题上,柳宗元却是毫不苟且,不留情面地给予批判。
柳宗元散文取得的成就
柳宗元在“古文运动”中的作用是巨大的,因为柳宗元本身在古文的创作上就取得了极高的成就,可以说是他那个时代里最高的成就了,这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一探究竟。
一、驳论文学成就
柳宗元的《非国语》有六十七篇,都是短小精悍的驳论文章,对《国语》一书歪曲历史的事实加以驳斥,论点鲜明,笔锋犀利,一针见血。例如其中《戮仆》一篇中,柳宗元写道:
晋悼公四年,会诸侯于鸡丘。魏绛为中军司马。公子杨干乱行于曲梁,魏绛斩其仆。非曰:仆,禀命者也。乱行之罪在公子。公子贵,不能讨,而禀命者死,非能刑也。使后世多为是以害无罪,问之,则曰魏绛故事,不亦甚乎!然则绛宜奈何?止公子以请之命。
文中第一段是《国语》的原文;第二段是柳宗元以“非曰”的形式开头,发起的驳论,表明是柳宗元自己的批驳观点。
柳宗元驳斥的事情是《国语》中记载的春秋时期的一件事情:晋悼公四年(公元前569年),公子杨干的战车冲乱了队列,魏绛却杀了杨干的仆人。《国语》以此标榜魏绛的军法严明,而柳宗元驳斥说,这样错杀无辜,并非军法严明。并且说明这样做对后世的影响很坏,进而指出魏绛应该采取的办法。
柳宗元的这篇驳斥文章语言简洁,层次分明,击中了要害。柳宗元《非(国语)》一文的意义不仅在于对《国语》的批判,而且是对传统的观念及权贵阶层的挑战,表现了柳宗元非凡的胆识和才学。
柳宗元强烈地驳斥了《国语》中罔顾历史事实、曲解历史事实的记载,他把《国语》比作“文锦覆盖的陷阱”,一定要加以驳斥。柳宗元敢于挑战权威,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的举动,而是以内心的文学使命为驱动力的,如果将柳宗元定位为当时的文坛犀利哥,这也是不为过的。
同时柳宗元对《国语》中除过历史记载之外的写作手法予以了肯定,他在《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中如是说道:
参之《谷梁氏》以厉其气,参之《孟》,《荀》以畅其支,参之《庄》,《老》以肆其端,参之《国语》以博其趣,参之《离骚》以致其幽,参之《太史公》以著其洁。
“参之《国语》以博其趣”一句,意思就是说:柳宗元自己在创作时充分吸收古人创作上的经验,借以磨砺气势,畅达条理,纵横思绪,尤其是学习《国语》中叙事的趣味性。他还向人介绍该书的艺术特点,这正是柳宗元对待古代文化遗产批判、吸取的正确态度。
二、游记文学成就
“投迹山水地,放情咏《离骚》”。柳宗元被贬永州(今湖南省零陵县)后,写了不少游记,例如“永州八记”:《始得西山宴游记》、《钴鉧潭记》、《钴鉧潭西小丘记》、《至小丘西小石潭记》、《袁家渴记》、《石渠记》、《石涧记》、《小石城山记》。
这些游记是柳宗元在永州期间写下的山水游记,“永州八记”就像一幅连贯的多姿多彩的人文艺术画卷,将永州秀美的山水展现在世人的眼前,而且这些游记因为优美的文笔,而被人们广泛传诵。如在《始得西山宴游记》中,柳宗元是这样描写西山的:
其高下之势,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攒蹙累积,莫得遁隐。萦青缭白,外与天际,四望如一。然后知是山之特立,不与培塿为类。悠悠乎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
柳宗元面对眼前奇异的景观,胸怀顿觉开阔,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油然而生:站在西山,视野极为开阔,以至于看不到它的边际,他欣喜满意地同天地交游而没有尽期。于是“引觞满酌,颓然就醉”,以至于暮色降临也浑然不觉,仍不愿归去。
在山水的描绘中,柳宗元把自己的身世情感同描写山水结合在一起,行文水乳交融,巧妙自然,文句辞藻优美,无与伦比。柳宗元可以说是继郦道元之后的又一山水风景散文名家。
三、小品文学成就
柳宗元的寓言,独创一格,其特点是通过一个简短有趣的故事,故事里的角色不限于人,也许是鸟兽花木,来说明一个深刻的道理,具有强烈的战斗性和讽刺作用。
如柳宗元著名的《三戒》:临江之麋、黔之驴、永某氏之鼠。这三则寓言故事都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如柳宗元的著名寓言小品文《蝜蝂传》,这篇寓言的重要特色是塑造了蝜蝂这一艺术形象,原文写道:
蝜蝂者,善负小虫也。……今世之嗜取者,遇货不避,以厚其室,不知为己累也,唯恐其不积。及其怠而踬也,黜弃之,迁徙之,亦以病矣。苟能起,又不艾。日思高其位,大其禄,而贪取滋甚,以近于危坠,观前之死亡,不知戒。虽其形魁然大者也,其名人也,而智则小虫也。亦足哀夫!
寓言在我国先秦散文中已大量存在,但都是作为文章中的一个比喻出现的,很少独立成篇,而柳宗元则把寓言变成了一种独立的文学形式,这在中国文学史上是一大创造性的功绩。
在《蝜蝂传》中,柳宗元通过描写小虫蝜蝂善负物、喜爬高的特性,讽刺“今世之嗜取者”聚敛资财、贪得无厌、至死不悟的丑陋面目和心态。柳宗元这篇寓言就是要告诉世人这样一个道理:要懂得知足常乐,不要太贪心,嘲讽了追求名位、贪婪成性的丑行。
《蝜蝂传》行文简约精妙,说理师法自然,结构细密,逻辑严谨,类比恰切,过渡自然,语言犀利,叙事生动,议论精警,寓意深刻,具有很强的批判精神。
四、传记文学成就
此外柳宗元的传记文也是很有成绩的,比如我们所熟知的《种树郭橐驼传》,这是一篇兼具寓言和政论色彩的传记文,也是一个讽喻性极强的寓言故事。文章先写橐驼的命名、橐驼种树专长和种树之道,然后笔锋一转,由种树切入到为官之道,说出居官治民的大道理。
此文上半篇为橐驼的传记,目的是为下半篇的论述做好铺垫;下半篇的治民之理是上半篇种树之道的类比和引申,前宾后主,上下相应,事理相生。
柳宗元针对当时官吏繁政扰民的现象,通过对郭橐驼种树之道的记叙,说明“顺木之天,以致其性”是“养树”的法则,并由此推论出“养人”的道理。
同时柳宗元在文章中发挥了他的寓言体杂文笔法,使得这篇文章具有了很高的艺术表现力。在文中,柳宗元指出为官治民不能“好烦其令”,批评当时的地方官吏扰民、伤民的行为,反映出作者对普通民众的同情和改革弊政的愿望。
尾声
韩愈、柳宗元顺应历史和散文本身发展的趋势,成功地领导了中唐文坛的“古文运动”。他们的散文不仅代表了唐代的散文的最高成就,而且对后世的散文影响很大。
但是韩、柳所倡导的“古文运动”,在他们的继承者手里,受到了曲解,偏离了原来的方向,走上了偏离韩愈和柳宗元“古文运动”初衷的道路,尤其像韩愈的学生李翰,把“古文运动”变成了讨论孔孟儒家学说的说教,为宋代的道学开辟了道路。
以皇甫湜为首的一派,又片面强调“创新”,把“古文运动”引上了奇异怪僻的狭窄道路,也完全脱离了韩愈、柳宗元倡导的“古文运动”的初衷。只有晚唐的皮日休、陆龟蒙、罗隐的小品文,才真正继承了古文运动的传统。鲁迅先生在《南腔北调集·小品文的危机》一文中评价这几位的小品文:“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
由于韩愈和柳宗元倡导的“古文运动”没有得到继承和发展,“古文运动”在晚唐又再度衰落,骈体文又再度复兴了。直到北宋年间,在欧阳修和苏轼等文然巨擘的大声疾呼与倾情演绎下,“古文运动”才得以再度兴盛,这又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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